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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話說司徒暄被薛蟠哄到膠州後, 又讓趙茵娘哄得答應去查興隆票號。遂猶豫著可要見忠順王爺一麵,還是趁他沒起床開溜。


  偏這會子有個嬤嬤探頭進來使眼色。趙茵娘眨眨眼:“何事?”她心裏明白, 若是要緊事肯定回給小朱或陶嘯去了。


  嬤嬤看了司徒暄兩眼, 低聲道:“二姑娘,方夫人領著成二小姐又來了。因知道你有客人, 蕭護衛說別打擾,讓直接領到小靶場去。方夫人仿佛找你有要緊事。”


  “今兒來得這麽早……我待會兒就過去。”


  “錢家兩個小子也在靶場玩兒。”嬤嬤道,“撞上了。”


  “撞上了就撞上了唄。”


  “那個叫粽子的小哥……嘲笑成二姑娘射的不準。”


  趙茵娘拍了下桌案:“你再說一遍?錦書射的不準?”


  “成二姑娘射固定靶頗好, 移動靶比粽子差一點兒。”


  “然後?”


  “不止差一點兒。”


  茵娘磨牙:“你的意思是, 錢粽子移動靶比錦書強,就欺負小姑娘是吧。”


  司徒暄在旁忍不住笑出聲來:“錢粽子。這名字有趣。”


  茵娘橫了他一眼:“嘲笑別人的名字是幼稚行為。你還沒聽過張大餅呢。”


  “我聽過張大餅。”


  “嗯?”茵娘一愣。


  “前月在揚州,這位張先生時常陪林大人待客, 與林皖並肩而坐。”司徒暄道, “林大人的侄女婿。”


  “呦~~記性這麽好。”茵娘皺皺鼻子。“所以說名字有什麽要緊。”


  “很是。”司徒暄暗暗記下這個“錢粽子”。不明和尚擅從百姓子弟當中挑人才, 眼前的姑娘數年前也是個滿街亂跑的野丫頭。這屠夫之子想來天賦極好。


  “好了, 夏公子還有事麽?”


  “沒了。”司徒暄遂告辭起身。


  趙茵娘假惺惺送他到書房院門口, 把袖子一挽:“揍粽子去!”氣勢洶洶奔向小靶場。


  到了靶場一瞧, 成錦書牙關緊咬雙眼通紅,雙手彎弓搭箭正瞄準移動靶。頂著錢粽子馬甲的南安世子霍耀笑盈盈抱著胳膊在旁站著。方氏單手叉腰瞪著小霍, 氣焰低落,大概方才已經鬥過嘴皮子且輸了。其餘陶嘯、十三、錢大米及幾位護衛兄弟皆饒有興致瞧熱鬧。十三非但自己嗑起了瓜子,還順手遞給大米一把。


  耳聽“嗖”的一聲弓弦響, 霍耀悠然道:“七環到七點五環。”


  話音剛落, 便聽報環的喊:“七點五環。”


  霍耀鼓起掌給自己喝彩:“粽子兄果然好眼力!”


  成錦書終於快要炸毛了!飛快抽出新一支箭搭上弓弦, “嗖”的射出去。


  霍耀接著說:“八點五到九環。”


  報環的果然喊:“九環!”


  霍耀接著說:“蒙的,純屬撞大運。”


  方氏登時跳了起來:“分明是我侄女射的準!”


  “你問她自己是不是蒙的。”


  “錦書!”


  成錦書咬了咬嘴唇:“姑媽,我是蒙的。”


  方氏還沒來得及說話,霍耀扭頭望陶嘯:“蕭四叔,你們哪裏撿來這麽個老實疙瘩,簡直像是黑烏鴉群裏一隻白烏鴉。”


  “說誰是黑烏鴉呢!”趙茵娘亮起嗓子,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上前來。


  大米和小霍忙打躬作揖:“趙二姐姐好!”“趙二姐姐別來無恙!”


  趙茵娘淡淡的道:“我今兒特別討厭‘別來無恙’這四個字。”


  小霍忙改口:“趙二姐姐好久不見。”


  “是麽?我仿佛上個月還見過你?”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算算小弟跟姐姐已經數十年不見。”


  趙茵娘哼了兩聲:“嚼舌頭的功夫見長。看人家練箭大約也挺累的。那邊有梅花樁,咱們上去耍兩套刀如何。”


  小霍喊道:“大姐!你欺負我這麽點兒大歲數的小孩子你好意思麽?”


  “那你欺負……”趙茵娘猛然想起他和成錦書同歲。“欺負才練幾天的新手好意思麽?”


  “哈?她怎麽可能才練幾天!”


  “人家移動靶才練幾次。”茵娘道,“你差不多打從開始學箭就練的移動靶吧。”還經常實戰。“能比嗎?怎麽不跟人比固定靶呢?”


  “固定靶也是我贏啊!”


  “固定靶也是你練的多!”


  “那我也不是一天到晚光練箭啊,我還學別的呢。”


  “廢話!誰一天到晚練箭?有本事你跟錦書比做海鮮,看誰手藝好。”


  “做海鮮我也會!”


  茵娘一愣:“你會燒菜?”


  小霍拍拍胸脯沒言語。


  茵娘看向成錦書:“錦書,比不比?”


  方才他們說話時,成錦書已射了好幾支箭出去。聞言瞥了小霍一眼:“不比,勝之不武。”又是“嗖”的一聲。


  小霍晃晃腦袋:“大妹子,誰輸誰贏還兩說呢。六環。”


  果然報環的喊:“六環。”


  成錦書置之不理,又添取新箭。小霍有些無趣,陶嘯暗自點頭。


  方氏遂拉了趙茵娘到旁邊說話。合著昨晚成老太太教她怎麽分辨下人忠不忠心,聽來聽去都覺得不踏實,遂問趙大侄女可有管用的法子。


  趙茵娘啼笑皆非:“這些事兒哪裏是我做的。二舅也不敢派人幫你。”


  “為何不敢?”


  “萬一從你們家查出錦衣衛來,我們是說啊還是不說啊?”茵娘道,“而且這個主要靠經驗。厲害的嬤嬤光看臉色就能斷出來。令堂大人久經沙場,尋常人瞞不過他的眼去,你隻放心交給她老人家便是。”


  方氏篤信她,登時安生。


  今兒中午自然吃海鮮。沒想到小霍當真會廚藝,且很有兩把刷子,跟成錦書分不出高下。大夥兒美美的享了頓口福。大米心情好,還吟了首詩。


  方氏又悄悄拉趙茵娘問道:“他們老子當真是屠夫?”


  “當真。”


  “不像。”方氏指著霍耀道,“那小子多猖狂。”


  “人家可以有先生。”趙茵娘眯起眼睛。小霍仿佛頗喜歡逗成錦書玩兒、惹她生氣。可錦書天性淡定,他沒成功。


  方氏也皺起眉頭:“那小殺豬仔,沒想什麽有的沒的吧。”


  “眼下還看不出來。”茵娘道,“再說就算他想了,錦書的心思在射箭上,不會搭理他的。”


  方氏立時道:“快隔開他們!別壞了錦書名聲。”


  “放心,不會。我們家連個風絲兒都透不出去。”


  “他模樣還挺俊。萬一……就不好辦了。”


  “嗯?”茵娘瞬間會意。“哦,那個萬一啊。那就給他爹弄個大點兒的官唄。”王爺什麽的。


  方氏神色古怪,看忠順王爺有點兒發怵——茵娘方才那句話話說得輕鬆,就像是明大官人能隨手給錢屠夫發頂官帽子。這得什麽貴人啊!


  成家姑侄飯後便回去了。歇息片刻,小朱告訴大夥兒一件事:膠澳海盜的同夥李將軍,小朱原本盤算著讓他得罪個大人物、好釣出幫他擺平的上峰。過去打探的兄弟回來了。李將軍如今已經不是將軍,是個尋常兵卒、而且做的是最髒最累的活計。


  他也怪倒黴的。他先前那個上司倒賣軍糧東窗事發,新派來的上司跟早先提拔他的老將軍有私怨。來到仇人的地盤、握住仇人的權柄,自然不能跟沒事似的。這位便將老將軍看重的、喜歡的一律修理,逼迫人家說老將軍壞話。


  俗話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縱然心裏一萬個不願意,眾人多半還是昧著良心說了老將軍的不是,甚至破口大罵、憑空誣陷。偏有個外號叫鐵愣子的,非但不肯依從,還連新上司帶那些白眼狼悉數狠狠鄙夷一頓。新上司大怒,提刀就想殺人。李將軍情急之下拔刀攔阻,救下了鐵愣子。


  於是他們倆就同被貶為兵卒,這幾個月受盡白眼。不過二人倒都沒滿腹牢騷。鐵愣子沒事就譏諷新上司玩兒,李將軍悶葫蘆似的渾如一個從沒當過將軍的老卒子。


  說罷,小朱看著趙茵娘:“你先分析一下。”


  趙茵娘吃了口茶咳嗽兩聲道:“新上司調過去是故意的。”


  “怎麽是故意的。”


  “膠澳海盜有兩個保護人,山東水師副指揮使成大貴、都指揮僉事馮應。成大貴正預備升官,馮應是皇帝心腹、神武將軍馮唐的族弟。就算不出動海盜的隱藏勢力,尋個借口托這兩位幫李將軍一把也是舉手之勞。好幾個月過去了,他們毫無動作,顯然不正常。”


  “嗯,說下去。”


  “李將軍上頭要出事。他們特意讓李將軍貶為兵卒,其實是為了保護他。覆巢之下無完卵。可如果不是卵而是灰塵,就沒人在意。等那一整支大大小小的軍官要麽獲罪要麽牽連,空缺都得找人補上。李將軍和鐵愣子必然頭一波被提拔。官複原職基本操作,保不齊還有的升遷。”


  “不是保不齊,是必定升遷。”小朱含笑道,“兵卒人多且個個孔武有力,尤其他們那一支都是精兵。把軍官從上到下換掉,搞不好會嘩變。”


  趙茵娘笑眯眯比了個“V”。


  小朱敲了她一下:“說說鐵愣子,你覺得?”


  “資料不足無法判斷。可能碰巧是根硬骨頭,也可能是不知道哪方安插的人手。如果不是膠澳海盜的人,這趟共患難,李將軍可以把他趁勢收編。”


  小朱稍稍得意:“看吧,你比先生還差點兒。”


  茵娘一本正經作揖:“求先生賜教。”


  “鐵愣子是婉太嬪的人。”


  “為什麽?”


  “攛掇‘老禿子’以官兵假扮海盜之事,乃婉太嬪和晁老刀兩夥人合力而為。對吧。”


  “對。”


  “要提拔李將軍,晁老刀他們隻需安安生生等成大貴上台,依著顧芝雋的本事法子多的是。婉太嬪他們想從外頭伸手進去,故此得先攪渾水。”小朱道,“李將軍不過是個順路捎帶上的。”


  “咦,先生說的不對!”茵娘忙說,“咱們沒有證據證明攛掇老禿子和調來新上司是同一夥人所為。也可能是另外的勢力,比如說慶王府。婉太嬪和袁公公舍得犧牲索公公這麽要緊的一顆棋子,隻為了給慶王府扣黑鍋。那慶王府在膠州和山東水師絕對攪和了什麽要命的事兒。”


  “嘶……”小朱眉頭微動,“這一節我倒沒想到。索公公於他們而言並非棋子。”


  “但是索公公揭開蓋子肯定活不了……哎呀!”趙茵娘拍案,“他可以假死!弄個和他模樣相似的替身。就像以周姑娘來替代妙玉師父。所以索公公死了非但不能發喪,連個大廟都不敢送,隻能偷偷藏在城郊山神廟。他們這會子大概拉替身去了。可替身隻模樣像索公公。除非用來替屍;若替活人,聲音、本事、習慣都替不了,還得培訓一段時日。李千戶肯定束手無策。”她登時幸災樂禍。


  小朱思忖道:“若索公公手裏有慶王府的罪證,就用不著重新攛掇他們扮海盜。”


  “嗯嗯。”趙茵娘使勁兒點頭,“王三愣子是王子騰親戚。他們攛掇假海盜的方向必然跟陶、賈、王這幾家有關。誰家親戚朋友禿頂來著?”


  “司徒暄呢?住哪兒?”


  茵娘一愣:“我沒問。”


  “把他找出來。”小朱道,“兵部肯定知道早年寧榮二公麾下兵將如何調動。”


  “為啥就是賈家麾下?”


  “陶家都是騎兵。王子騰精細,既然叮囑了王三愣子、也少不得叮囑旁人。隻剩下賈家離開兵營太久,不知消息。”


  “也有道理。”


  隻聽十三慢條斯理道:“不用去找暄三爺了。”


  “嗯?”幾個人齊刷刷扭頭看他。


  “當年賈代善麾下有一員猛將姓孫,乃大同府人氏,算是榮國府門生。孫家這些年一直沒和賈赦斷了往來。”十三道,“此人之長子名叫孫承,正守著登州。”


  自打知道了十三是賈家子弟,薛蟠便托他去查查孫紹祖此人、以及孫家跟賈家究竟什麽關係,還有他們家是不是真的家資饒富。這個孫承便是孫紹祖的親伯父,而且孫家是真的富庶。至於錢是怎麽來的就不得而知了。


  小朱不禁皺起眉頭。“若假冒海盜之人是他……顯見是後宮手段。”不明著栽贓賈家,隻悄悄拋出線頭、引起皇帝的疑心。


  趙茵娘低聲道:“興隆票號膠州分號的掌櫃姓孫……是湊巧麽?”


  小朱道:“不知,姓孫的很多。這黑鍋還不知人家本來安排怎麽扣。”


  偏這會子有人來報:門外來了個穿著孝服、氣場不善之人找蕭護衛。陶嘯一愣:他們踢館從沒傷過人命!十三先溜出去瞄一眼,回來告訴道:“我認得他,是索公公身邊的高手小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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