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又逢雪夜, 索三來到明府求助,趙茵娘和郭良誌聯手攛掇他撇掉主子。
索三心思終於動搖, 遲疑良久還是問道:“既然貴府無所不知, 何須我說。”
趙茵娘托著下巴道:“因為查了所以知道。天下那麽多事,哪裏得閑件件去查。”
郭良誌看看索三看看趙姑娘道:“那個顧先生究竟是什麽人。”
雖不知他在問誰, 茵娘隨口道:“顧先生有好幾個身份,我也不方便全都告訴你。在膠州的明麵身份是膠澳海盜晁老刀的軍師。”
“那他怎麽跑到我們鏢局來?”
“你們鏢局和他們票號是同一個東家,眼下正想收那群海盜為己用。我已拜托司徒……額, 一位朋友去查了。他說好辦, 略微試探便可得知。反正不是婉太嬪就是慶王府。”
索三抬頭:“試探?”
“嗯。別問我他是怎麽試探的,最多兩三天肯定有結果,說不定明天就有了。”
她那模樣實在胸有成算。索三心裏正亂著, 且若不給些好處、他沒把握明府肯出手。就算自己不說, 登州那位管事連夜趕來、八成因“朋友”試探而起。他們很快就會知道。乃牙關一咬, 交代了些事。
原來大德鏢局和興隆票號都是慶王府的產業。大德鏢局主業運送贓物, 副業保鏢;興隆票號主業銷贓, 副業金融。這條線裏頭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也不知抓了多少人的把柄。然他們做得極幹淨,與之合作的貪官汙吏、皇族顯貴都以為其不過是膽大包天的草民, 並不知道慶王府藏於身後。這事兒倘若暴露,慶王少不得四處被人捅黑刀子。
然德太妃心腹索公公與婉太嬪是同夥,何時揭開蓋子隻看他們高興。
萬沒想到索公公忽然死於非命。幸而早已預備好了替身, 如今正在興隆票號坐著。
方才有個慶王府的要緊管事夜闖票號, 逼問替身、索三為何不在他跟前。山神廟那群人便要索三回去幫替身哄過那管事。
趙茵娘“嗷嗚”了一聲:“我猜的這麽準呀~~我就知道索公公肯定有替身。不然哪能不光明正大的發喪, 反倒偷偷摸摸藏到一個鳥不下蛋的破敗山神廟,好可憐見的。”索三雙手的拳頭又攥得緊了幾分。
倒是郭良誌大驚:“我們鏢局運送贓物?”
索三道:“這些事諸位鏢頭自然不會知道。”
趙茵娘問道:“那總鏢頭知道麽?”
“不知道。”索三道,“總鏢頭亦隻以為上峰是個綠林瓢把子。”
茵娘點頭:“你們票號的孫掌櫃,有個族兄叫孫承,大概也在替慶王府做事。”
索三微驚,搖頭道:“孫將軍與這些事毫不相幹。”
“哦,所以他隻是因為有個族弟在興隆票號當掌櫃的,才被婉太嬪盯上了?”
索三看了她幾眼才說:“明大官人是特為此事而來的吧。”
茵娘望天:“這種小破事他肯親自過問?太陽都要從西邊出來了。要不是——”她伸手往後頭一指,“你們兩位聯手送來那群小姑子,我們壓根沒想過去查。”
索三終於驚愕:“隻兩天就查到了孫將軍頭上?”
茵娘挑眉:“很難嗎?”裝逼什麽的果然很爽。
索三有點兒三觀碎裂。
郭良誌問道:“如今山神廟的那群人可好對付麽?出其不意少些打鬥,方不損棺木。”
索三這回沒再猶豫,直將他們進廟怎麽說的、自己走後怎麽議論的都告訴了。
趙茵娘登時明白出“屍質”主意的又是顧芝雋,深吸了口氣。剛剛被打得七死八活,還有心思出缺德點子。看來他欽犯和皇後幕僚這兩個身份都沒暴露,如今婉太嬪隻把他當做草莽人才、考慮要不要收。此人才學驚豔、心狠手黑,很難讓上峰不喜歡。遂問:“索三叔預備何時回票號。”
索三道:“商議完就回去。”
“替身不可能裝得了本尊。縱然你跟著他,人家很快就察覺出別的端倪。隻本色出演就行。既然山神廟裏沒有什麽大人物,屍身就明晚搬運吧,反正武力碾壓。”
“還是白天好。”郭良誌道,“看得清楚些。”
“過子時動手,再演一出戲。讓他們以為索公公詐屍,說不定會對鬼神有所敬畏、將來為惡略微收斂。”郭良誌連連點頭。
此事遂定下。
索三動身回興隆票號前,趙茵娘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婉太嬪從很早以前就想收拾慶王府了吧。有仇嗎?”
索三詫然道:“早年德太妃的長子死於她手。慶王替兄報仇,誘她女婿犯下死罪、為了天家顏麵讓他自盡。公主情癡,抱病而亡。”
茵娘忙念“阿彌陀佛”。難怪司徒暄篤定這兩家絕不會聯手。婉太嬪自己鋼筋鐵骨,養的小孩個個都這麽癡情脆弱。
回到自己院子,她坐在窗前將整件事過了一遍,大略想通。
因婉太嬪和字謎四姓想插手鬆江的肥差,遂欲從山東水師調人南下。如此須有兩個條件:朝廷對陶遠威賈璉爺孫倆不放心,山東水師有他們的人。
挑撥王子騰的族侄假扮海盜不成功,他們遂改瞄上了與賈家世交的孫承將軍。孫家在山東人口眾多,其中碰巧有個孫掌櫃供職於興隆票號。屆時隻需將孫承假扮海盜傷民和興隆大德為慶王府所屬這兩件事同時揭出來。皇帝不僅會疑賈家有私心,甚至會疑其可與慶王牽扯不清。
半年前婉太嬪的人開始聯絡膠澳海盜。他們仔細挑選教導了顧姨娘,預備唱一出鳳儀亭讓成大貴父子反目。來日顧姨娘懷孕,成家就熱鬧了。有婉太嬪留下宮鬥高手幫忙,顧姨娘又隻當外室,成老太太不見得能贏。對馮家則是兩頭勸,想哄騙晁寨主進府與方氏妻妾和睦。由此可知晁老刀已經投靠他們了,晁寨主還蒙在鼓裏。
成大貴和馮應都是權柄極大的高級將領,並非能用女人控製的,亦不會也不敢投靠婉太嬪。太上皇穩坐釣魚台,連皇帝都不敢拉攏大將。可來日若朝廷有意從山東水師調人南下,調誰過去、正是成馮二人做主。
海盜的另一位純血內應李將軍明麵身份極幹淨,自家若非倒著查也查不到他頭上。作為底牌,海盜們必會瞞住其存在,馮應和婉太嬪都不應該知道。李將軍上司更換也是近幾個月的事,與宮中阮貴人懷胎、婉太嬪和字謎四姓開始大規模活動的時間一致。和他一起貶為兵卒、等著來日升遷的還有“鐵愣子”。朱先生說得對,鐵愣子是婉太嬪的人。若他們計劃順利,鐵愣子必將和李將軍一起升遷。因他二人皆不黨不群、知恩仗義,顧姨娘可以想法子勸成大貴收其為心腹、調派江南。
如今對方必是艱難的。
顧姨娘失蹤,成馮二位都嚇得不敢往府裏收女人。方氏與晁老刀密謀踢掉晁寨主。晁老刀是海盜,哪裏會忠心投靠誰。但凡有了第二個後台,就不見得還肯搭理婉太嬪。以武力震懾住海盜的索三也快要被顧芝雋逼走。晁老刀跟方氏打了多年交道,知道這女人與晁寨主勢不兩立;比憑空冒出來的“李太太”靠譜多了。
索公公意外身亡,能不能幹淨利落將慶王府揭出來、自己片葉不沾身離去,還兩說。畢竟他們也不想引起錦衣衛和太上皇留意。
還有兩件事待解。
其一,鐵愣子和李將軍為同僚可屬湊巧。他們上頭要犯大罪,是不是也和大德鏢局一樣早就被婉太嬪捏穩了證據、隻看何時高興翻牌。
其二,索公公死了,婉太嬪頗為冷淡,可知她們沒什麽感情。所以阮貴人與婉太嬪究竟什麽關係,為何十皇子一投胎這群人便聞風而動。
想完了,趙茵娘伸了個懶腰,發覺瞌睡蟲都飛了。門外輕輕叩響三聲。“小丫頭。”
“十三大哥!”茵娘轉身開門。
十三含笑道:“方才可是在想事?”
“嗯。您老該不會在門口站著吧。”
十三進來道:“恐怕驚擾你的思路。王爺已醒了,問問方才何事。”
茵娘眼珠子轉了轉:“這麽久,大概又睡著了。”
二人遂到長幾前坐下,茵娘細說索三來訪經過,並自己方才整理思緒。
十三聽罷含笑道:“可以出師做幕僚了。”茵娘皺皺鼻子。“然官場之事還是比朱先生不過。”
“那當然。人家是太子詹士的兒子,生下來就在帝國權力漩渦之中。”
“本朝如今之狀,不論文武兩班,大員的罪證這東西,壓根用不著栽贓或是早早拿捏。大抵沒有幹淨的,事到臨頭稍稍查訪就行了。若有清廉者,必後台通天。如杜禹幹淨,後台是太上皇;林海吳遜幹淨,後台是皇帝。否則多半做一輩子六品翰林或七品縣令。你猜什麽緣故。”
“因為別人恨他們不同流合汙、又恐怕遭其彈劾,暗下黑手。”
“非也。因為貪官們亦正兒八經科舉入仕,多的是能臣。清廉者一不會奉承上峰、二沒錢行賄,提升之事輪不到他們。”
趙茵娘一愣。半晌才說:“這個……還真想不到。合著我也不過是井蛙夏蟲。”
“無須妄自菲薄,較之井蛙夏蟲略強些。”十三道,“還有一事你過於隨意。張口就告訴暄三爺索公公是興隆票號的東家。”
茵娘想了想:“哦,把慶王的一個大把柄便宜送了他。”乃做個鬼臉兒。
十三點點頭,叮囑兩句走了。
次日,司徒暄再次來訪,依然是趙二姑娘出來。他這趟特意來得遲些,忠順王爺依然沒起床。
司徒暄納悶道:“律王叔每天都晚起麽?”
“是啊,晚起早睡,懶懶的。”趙茵娘隨口道,“要不是知道他真是男人,我都要疑心他有了。”
司徒暄怔了半日,終沒有評議。乃告訴說興隆票號是慶王家的。茵娘點頭“哦”了一聲:“我們已經猜到了。”他又問小姑子們知道多少。茵娘這才想起來,壓根沒問過。司徒暄幹脆說喊自己身邊的人去問問,茵娘也沒推辭,命小廝領那位大哥過去。
司徒暄乃正色道:“二十幾個美人裏頭,多半會藏個把細作,且不是首領。”
茵娘問道:“那他們怎麽保證這個細作不會被索公公害死呢?已死六個了,而且六個都不是自盡的。”
“索公公總有些喜好。”司徒暄道,“他若喜歡瓜子臉,就挑個鵝蛋臉的細作混入其中。他喜歡細嗓子就弄個粗嗓子。他喜歡看人哭,就少哭點。”
茵娘皺眉:“太監很多這樣的嗎?”
“很多。”司徒暄道,“那些在宮外有外宅的大太監,大都如此。”
趙茵娘後背有點發涼。看了司徒暄幾眼,想問什麽話,終咽了下去。
氣氛有點尷尬,二人同時咳嗽兩聲想找話題。偏這會子一個護衛在門口做手勢。趙茵娘忙問何事。護衛走進來抱拳低聲道:“出了件急事,請趙二姑娘拿主意。”
茵娘納罕,就算兩位舅舅沒起床,朱先生不是在麽?怎麽會來找自己?“哪方麵的急事?”
“昨晚那位大俠又來了,說搶棺材那事兒不可等到晚上,這就要去。”護衛道,“假的那位毫無氣勢,早讓人看穿了。”
“可以想象。然後?”
“人家已把他拿住,逼問棺材在何處。”
“嘶——”趙茵娘明白怎麽回事了。慶王府的人怕真索公公的屍首替自家惹來麻煩,想毀屍滅跡。“假的沒招供?”
“他不知道。”
“那鋪子裏總有人知道。硬骨頭不多,軟骨頭不少。”
“大俠遂來求幫手。”
趙茵娘望天。這事兒絕對先回給了朱先生。朱先生想借用人家司徒暄的人手,又不欠人情。“那……還是把蕭老大喊起來吧。”
護衛小聲道:“方才……去喊了,他倆……有點兒忙,那位兄弟被大官人砸了個枕頭。”
“靠!”趙茵娘立時瞪著司徒暄,“你叔能不能要點臉啊!”
司徒暄無辜道:“那是長輩,我敢說什麽!”又問,“搶棺材?”
“事關個人隱私,不方便告訴你。反正就是本來答應了今晚幫忙盜棺材的。”
護衛又低聲道:“趙二姑娘,怎麽辦?”
司徒暄思忖片刻道:“那棺材在哪兒?要不我幫你們弄去。”
“咦?”趙茵娘拍手,“那多謝啦~~”
護衛上前行了個禮,告訴司徒暄該怎麽走。丫鬟進來添茶,伺機在茵娘耳邊說了句話。“朱先生覺得此事是個坑,索三頗好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