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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七章

  揚州出了個賞金獵人池無憂,模樣和歐陽三郎有幾分相似。元清老道姑甚感興趣, 追去揚州;然後池無憂去了廬州。待她追去廬州, 池無憂又從杭州傳出消息。再然後池少俠就失蹤了。老牛鼻子跟著跑了一圈兒, 回到金陵。不過錦衣衛已得出結論,池無憂不是一個人, 有至少三個同夥,且確為女子假扮。


  仆人大叔來薛家拿東西時, 悄悄多說了幾句。起先有人疑心池無憂會不會是薛家搗的鬼兒,圍魏救趙;讓元清給否了。因薛蟠認識歐陽三郎本人。薛家若想假冒他,一不會拿自家人下手,二不會弄出一眼看穿的破綻、比如塗脂抹粉。池無憂及其同夥特意挑薛家惹事倒說得過去。


  薛蟠投桃報李, 過兩天帶著小牛犢去畢得閑那兒串門,仆人大叔好生擼了會子狗。


  因提到等天氣冷了要給小狗做衣裳。同為雙胞胎,馬駒兒的有柳大太太呢;薛家姑娘不擅針線, 牛犢子的隻能丫鬟做了。仆人大叔忙說:“我做我做!我給它做。”


  畢得閑道:“卻是你們多想了。柳大太太豈能不替牛犢也做一件?”


  仆人大叔道:“那我也給馬駒做一件。”


  薛蟠鄙視道:“人家柳大嫂子不做您老就沒想過馬駒兒, 重男輕女。”


  畢得閑撂下書瞥了他一眼:“正話反話都讓你給說了。”


  薛蟠聳聳肩, 又笑道:“等冬天到了、穿得住厚衣裳了, 依著舞獅子的獅子皮給它倆做兩套。然後劍雲和大力小哥倆一人牽一隻上街遛獅子,那畫麵簡直太美好。”


  三個人腦補一下都不覺嘴角上翹,仆人大叔幹脆開始畫圖樣子。


  “哦對了, 最新笑話聽不聽?”薛蟠擠擠眼。


  老黑真的開始追求老鴇子了。他倒不懼挑戰, 直接追了天上人間的那位。但凡惹出笑話, 比如安排人砸場子被護院大叔搶先丟出去之類的, 薛蟠就上畢得閑這兒來傳八卦。


  畢得閑輕歎一聲:“你安的什麽心?說實話。”


  “這不明擺著?捉弄他嘛。”薛蟠隨口道, “老黑不知道真感情不能摻雜質,也不知道老鴇子這種職業隻有心理學家才能當,更不知道當人家的男朋友需要做些什麽基本工作。現在的情況應該是,你們老牛鼻子給了慶王世子特別大的壓力,而慶王府又實在舍不得交出孔家案子的買凶者——那人肯定是個很有本事且位置不低的武將。所以他們務必把歐陽三郎找出來交差。”


  仆人大叔捏緊拳頭雙眼冒火。


  薛蟠接著說:“奈何歐陽如今處於布朗運動狀態,沒有線索。他們隻能期待貧僧算卦。哎,貧僧真的很納悶。算卦這手藝我就從沒學過,哪裏來的漫天謠言。”


  畢得閑道:“賈璉的兒女投胎你不是都算到了?”


  “那不是算的,那是我很早以前就知道的。”


  畢得閑深深看了他兩眼。


  薛蟠裝作沒察覺。“眼前無大路之時,再走不通的小路都得試試。”他吐了口氣,“老黑追我們老鴇子,其實把自己的信息也透露了不少。彼時先帝在位,德太妃還是太子嬪。老黑他爹乃其心腹太監幼弟,全家快要餓死、大哥從太子府送出錢財。他娘是德太妃貼身大宮女放出去的。老黑打小就被教育得穩穩當當,生是德妃的人、死是德妃的鬼。所以也不能怪他愚忠,洗腦太深刻。”乃搖頭道,“太平盛世,老百姓險些餓死全家,難道不是先帝的責任?翻回頭先帝的兒媳婦救了他們,他們感恩戴德。”


  默然良久,畢得閑道:“前些日子,都察院四位老禦史同時上折子彈劾刑部尚書高昉。”


  薛蟠假笑:“他不會有事的。隻要杜禹老大人還在,高昉就不會有事。因為老杜是守序善良。”


  畢得閑搖頭:“每回我以為把你的新鮮詞兒聽完了,你又冒出個新的。”


  薛蟠拿起筆橫四豎四畫格子,在其中填寫下陣營九宮格,依次說了每種陣營的特點。乃指道:“以杜老大人和幾位鐵麵禦史為典型代表,就是守序善良。然而皇族貴族中滿滿的守序邪惡。朝中若沒有高昉這種人居於高位,他們將很難替自己謀得私利。所以高昉必定平安大吉,直至下一個能力強大到足夠替代他的人出現。”依照原著,賈雨村是可以替代高昉的。可惜他將要肩扛枷鎖渾不自知。


  畢得閑深覺有趣,琢磨許久沒再言語。


  回到薛府,門子趕著回稟:來了兩位儒生打扮的大爺,沒給姓氏來曆。當中一位說,既然不明和尚不在,請朱先生見見。朱先生出來饒有興致打量他倆幾眼,領到外書房去了。


  薛蟠腦中轉了幾十個圈子,愣是猜不出來者可能是誰。乃先送小狗回院子還給法靜師叔,袖手往書房趕。在月洞門外遇見個小丫鬟提著點心碟架子出來,順口問裏頭如何。


  小丫鬟幸災樂禍:“朱先生跟客人鬥嘴,眼看快輸了。”


  “哈?他也有輸的日子?”薛蟠扭頭望今兒太陽是從哪邊出來的。


  樂嗬嗬溜達進屋一看,小朱正坐在主位上,沉著臉很是嚴肅。薛蟠合十頌佛:“朱先生莫非有什麽煩惱,說出來讓大家開心開心?”小朱丟了他一把眼刀。


  客座上那穿石青的撫掌笑道:“多年不見,和尚你還是這德行。”


  薛蟠定睛一看,驚喜道:“哎喲~~你這廝終於舍得回來了?”


  來人竟是久違的金陵孫家大爺孫溧。


  和尚快步走近。孫溧站起來正要作揖,薛蟠嚷嚷:“來一個男人的擁抱!”率先摟住人家肩膀。孫溧不覺眼眶微熱,摟了回去。


  二人放手。薛蟠感慨片刻瞬間換臉,後退兩步上下打量孫溧,揶揄道:“聽聞孫大爺再次名落孫山,恭喜賀喜。”


  孫溧點著他道:“我就知道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我老子讓我莫要考取,故此文章沒寫完。”


  薛蟠一愣:“孫大人讓你落榜?”


  孫溧點頭:“太子岌岌可危。我若得中,當即得入朝為官。”


  薛蟠了然。太子妃落發為尼,他堂妹孫良娣已經做了多年太子府女主人。孫溧若這個點兒中進士,直接太子.黨沒的選擇。乃納悶道:“太子做錯了什麽?怎麽突然就不穩當了?”


  孫溧苦笑道:“和尚,早年你說,對有眼界的女人得忘記她們的性別、隻當成優秀人類來看。當日我壓根聽不懂那話。”


  薛蟠挑眉:“先太子妃信圓師父。”


  孫溧點頭。太子低估了太子妃,許多機密事既沒跟她商議也沒防著她。故此,太子的底細、信圓就算不知情也猜得到該去哪兒查,陸續查明陸續戳破。薛蟠望天:果然是京城最可怕的女人。


  孫溧指身旁那位儒生:“你可還記得他?”


  此時薛蟠才得空看向另一位。其人已站了起來,含笑作揖。薛蟠合十回禮,瞧了瞧麵孔道:“肯定見過。抱歉,貧僧記性不好、想不起高姓大名。”


  孫溧提醒道:“這位姓馬,你隻在京城見過他一回。”


  薛蟠因想著,京城姓馬的不就治國府麽?可貧僧那回呆的日子不短,各家爺們絕不止見一回,所以不是治國府的?半晌還是沒認出來。


  小朱翻翻眼皮子:“孫大爺坐牢那回。”


  “哈?”薛蟠恍然。治國府有個不愛讀書的小少爺,卷入了錦衣衛花魁案,正是自己陪著官差到他們家去問的。


  馬先生沉下臉道:“不明師父給我老子出個餿主意,他深以為然,當即送我去莊子上種地。種地真真辛苦,區區數日我已廢掉大半條命。”他撐不住笑了,“還是讀書更好些。故此我前科中了舉。”眾人撫掌大笑。


  薛蟠腦中有根線搭上了:花魁案那位是馬三爺;前兩個月徽姨說,接替吳遜之人乃治國府的老三、舉人馬尞。所以他就是新任揚州知府……這緣分!他大嫂是周淑妃的姐姐。孫溧跟他結伴同行,必然是孫謙的意思。而孫謙背後站著東平郡王。東平王爺非但是吳貴妃的外祖父,還與泉州永嘉郡主保持聯絡。大和尚後脊背猛然發涼:當年風雨交加,東平王爺幫永嘉絕對是善意的。世易時移。倘若吳貴妃生了兒子,後續如何尚未可知。畢竟奪嫡太需要功勞。


  因問他們方才鬥嘴戰果如何。小朱哼道:“雙拳難敵四手。”


  馬尞笑道:“不與我什麽相幹,本是孫朱二位先生旗鼓相當。”


  薛蟠賊兮兮道:“聽聞朱先生被老孫碾壓得很慘?”


  孫溧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迤迤然道:“那倒不至於。朱先生時不時得陪東家打牌,不得空讀書罷了。”


  “貧僧怎麽覺得你語氣這麽欠揍呢?”


  “師父想多了。”孫溧乃正色道,“我二人是昨天到的,後日想去鬆江看賈璉。師父可願陪我們走一遭?”


  薛蟠瞥了他一眼:“馬上入秋,你那件貂鼠皮大氅還在麽?”


  “在呢!”孫溧道,“我這麽窮,哪裏有更貴的衣裳。”


  “哎呦喂貧僧牙酸。”薛蟠直捂腮幫子。“不過你是不是得先去隔壁走走?”


  孫溧點頭:“在座都是自己人,我也不遮掩了。我寄居忠順王府多年亦是家父的意思,想得處靠山。”


  “理解。自古以來,最危險的職業有兩個:太子和外戚。”薛蟠隨口道,“太子嶽家兩樣俱全。幸虧令妹沒生兒子。倘或有個萬一,應該不會牽連到你家。那,這會子就過去?”


  孫溧瞟他:“你不去?”


  “貧僧方才想了想,就不陪你去了。”薛蟠微笑道,“王爺懶是真懶,明白也是真明白。或者說翻過來。王爺明白是真明白,懶也是真懶。”


  孫溧歎氣:“別糊弄他,別指望他。”


  “孫大爺真真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


  孫馬二人起身告辭。


  送走他倆,薛蟠忙問怎麽回事。小朱懶洋洋道:“做個樣子給小馬看罷了。”


  “哦,還有麽。”


  “馬知府本是個話多性急的,方才一直忍著沒怎麽吭聲。”


  “阿彌陀佛,何苦來。哎等等!他這個年齡閱曆和性子,能做知府老爺?”


  小朱歎氣:“書也讀得沒孫溧精。”


  “廢話。他才讀幾年書,孫溧讀幾年書。”


  方才孫溧跟小朱鬥文,因漫天飛典故且越飛越偏,馬知府聽不懂、都快打瞌睡了。殊不知孫溧用典故告訴小朱大段背景。這小馬哥中舉後便被家裏安排做了一任縣令,公務多半靠治國府的幕僚幫忙處置;偏他還自信得很。如今要接手揚州這麽大的攤子,馬家的人壓根頂不下來。吳遜留下高師爺,打好了算盤讓老高當幕後知府。


  薛蟠聽罷腦子一動:“你試探過小馬知府沒?聰明到什麽地步?”


  “他沒怎麽說話,我瞧不大出來,隻覺得略浮躁、不踏實。”


  “比林皖大哥如何。”


  “雲泥之別。”


  “貧僧是理科生腦子。”撂下一句話,薛蟠又想了半日才說,“我知道很多事情是沒法計算的。可……馬知府起先連個秀才都不是,隻認真讀了兩三年書,就輕鬆中舉了。人家範進中舉辛苦成啥樣兒?徽姨使人查過,小馬鄉試考了第十名。林大哥鄉試並不容易。老林還幫他壓中了考題,外加十三大哥協助從主考官那兒猜試帖詩的題目、元春做搶手。群策群力之下也隻第十二名而已。”


  “你疑心他科舉舞弊?”


  “他那麽自信,可能並不知情,是治國府背著他做的。”


  小朱也想了半日:“鄉試前十名,年紀又輕,何不接著考進士?”


  “就是啊。看林大人有讓林大哥出去做知縣的意思沒?馬家堂堂國公府,又不著急等他當官罩著誰。”


  小朱點頭:“我這就上揚州去。”


  “作甚?”


  “跟徽姨商議揚州府後續如何處置。”


  “不用這麽緊張吧。賈知府連秀才都沒中,不也挺好。”


  “揚州和鬆江能是一回事麽?鬆江那點兒大的府,統共才兩個縣,還大片大片的荒地。再說賈璉正經在吳遜跟前學了好幾年。”小朱皺眉,“揚州多大地方多深的水?豺狼虎豹魑魅魍魎什麽都有。知府老爺但凡稍弱點子,能被那些人生吃了。沒有金剛鑽就敢攬瓷器活。”


  遂立時起身回他自己院中換衣裳去。不一會子,牽馬離府。


  他前腳剛出門,鴿舍接到鬆江密信。打開一瞧,裏頭是覺海和尚的字。薛蟠看罷滿臉陰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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