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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一章

  西江月以“雇主”做幌子, 誘逼鹽商趙六爺承認兩年前曾替今上將打劫來的官銀熔鑄成私銀。又套了會子話,趙六爺離去。仆從看老爺心情不好, 還以為豔遇不順利,胡亂安慰。趙六爺卻命小廝留下盯梢。


  屋中搖鈴結賬,西江月和兩個丫鬟悉數改扮男裝揚長而去。趙家的小廝眼睛倒尖,認得這是三個女子,悄然綴在後頭離開酒樓。薛蟠師徒倆換上夥計的工作服混在收拾屋子的夥計當中撤退。西江月等三人就近走入一處集市。晃悠幾下小廝就找不著目標了, 隻得垂頭喪氣回去。


  不多時,幾個人聚集於熊貓會, 先告訴徐大爺經過。老徐聽罷愁眉道:“下一步就難了。能隱藏在孔家的細作, 段位必然不低。”遂與覺海商議起來。


  薛蟠一直沒說話。許久, 忽然冒了句話出來:“這事兒, 還要不要查。”眾人立時都看他。薛蟠又沉思片刻道, “伏爾泰說, 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覺得自己有責任。翻回頭來說,雪崩的責任,難道就能算給某一片雪花麽?”


  西江月問道:“伏爾泰是何人?”


  “一位西洋法蘭西國的思想家。貧僧若沒記錯,他現在還活著。”就是不知道這句話說出來了沒。


  西江月想了想, 頗為敬佩:“至理名言也。”


  薛蟠正色道:“回想一下兩年前, 正是皇帝偷偷預備贖刑的當口。國庫缺錢缺得連趙文生這個外官幕僚都知道了。年辰也不好, 又是旱又是澇, 西邊還鬧了蟲災。偏公府侯府家家都有以十萬兩為基本單位的國庫欠銀。鹽商們壟斷生存必需品, 吃著老百姓的血肉富得流油, 大箱大箱白白胖胖的銀錠子孝敬主子——王爺皇子們的私庫。太上皇手握兵權,諸事要以兵餉為優先。可那些錢又有幾個能發到底層兵卒手中?多數還不是被各級將領給貪墨了去。皇帝病急亂投醫、劫了兵餉做他用,也不是不能理解。可如此一來,就挑戰了太上皇的權威。孔二老爺和魏大人之死,需要負責之人太多了。單純將之歸咎於買凶的那位,未免不公平。”


  徐大爺道:“再有。忠不忠的,並不值得朋友一條命。孔二沒什麽可同情的。”


  西江月道:“忠也者,一其心之謂也。孔二老爺既認了太上皇,替他搜羅要緊消息無可厚非。”


  “忠和愚忠不一樣。”


  薛蟠插話道:“他是人,不是機器,能做出預判。那事兒報上去的結局又不是趙六爺破產,而是全家都難以活命;案子查不明白太上皇頂多氣得肝兒疼。對朋友的傷害值致命,對主子的傷害值並不高。權衡之下,貧僧也覺得他應該裝不知道。”


  徐大爺接著說:“當年送你來江南的是皇帝派給私生女的狗腿子。他們夠‘一其心之謂’的,就是把天良給丟了。”


  西江月好懸沒噎死。


  徐大爺朝薛蟠伸出巴掌:“Give me five!”


  薛蟠雙手藏於身後:“對自己人還是低調些,別太嘚瑟。”


  卻聽覺海忽然說:“孔二老爺的密函中,會不會將趙六爺摘出去了?”眾人一愣。覺海思忖著,“他待侄子如己出;兄弟一直追查其案子,可知感情深厚。趙六爺這兩年並不知道密函之事,對孔家竭力相助。貧僧覺得孔二老爺不像是薄情寡義之人,何至於連提醒朋友送走妻小都不肯做。”


  薛蟠道:“鹽商這種職業,本身就很殘忍。”


  覺海道:“不妨去查查他賣的鹽是個什麽價錢。”


  西江月譏誚道:“若是市價,四當家必說人家妝模作樣、假慈善。”


  薛蟠敲桌案:“喂喂,怎麽衝著貧僧來了?分明是徐大哥惹的你。”


  西江月淡然道:“徐大爺何許人物兒,我惹不起。”


  徐大爺咳嗽兩聲:“莫要跑題,下一步做什麽?”


  “查孔二老爺賣鹽的價錢。”


  薛蟠聳肩:“這個你們查去,他是揚州人。貧僧回金陵看能不能設法弄到密函內容。”


  徐大爺與西江月齊聲問:“從哪兒弄?”


  薛蟠擠擠眼:“老黑肯定知道。”覺海朝窗外微微一笑。


  因這趟是偷偷來的揚州,薛蟠沒去林家打招呼。路程跑過大半,兩個和尚歇息打尖。覺海悠然告訴他師父:方才從熊貓會出來時,他瞥見了林小姐,大約是來玩的。薛蟠望天:“行行,專坑自己人,你已經深得本派真傳。”


  回到金陵已是夜晚,二僧直奔天上人間。倒也湊巧,老黑來了一陣子,站在牆邊看老鴇子滴溜溜的轉、招呼客官大爺們。


  薛蟠溜到老黑身旁斜睨了他兩眼,不懷好意道:“黑施主,貧僧是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幹脆放棄算了,這輩子不可能追到任何女人。”


  老黑躬身行禮:“求師父賜教。”


  “貧僧上回就已說過,你不給人家真心、人家是不會給你真意的。”


  “我真心實意,隻不會說話。”


  薛蟠指著他的眼睛:“裏頭半點妒忌都沒有。當誰傻、看不出來麽?”


  老黑竟有兩把刷子,眼中湧出妒意,惡狠狠盯著正與老鴇子說笑的客人。


  薛蟠搖頭:“太淺薄了。喜歡一個人可以沒有理由,但一要定有感覺。”


  老黑再行禮:“請師父提點。”


  “黑施主啊,人家從一開始就知道,你的追求、目的是利用。”薛蟠歎氣,張望幾眼,“算了,正好貧僧有事跟你說,咱們找個地方坐坐。”轉身就走。


  老黑跟在薛蟠身後,覺海跟著老黑。三人隨便進了間屋子坐下,薛蟠問道:“覺海,方才黑施主回過頭沒。”


  覺海道:“沒有。”


  薛蟠聳肩:“若是一個男人喜歡上一個女人,離開她時會忍不住回頭、戀戀不舍。”


  老黑抱拳:“多謝賜教。”


  “嗬嗬。”薛蟠吃了口茶。“眼下的情形是這樣。錦衣衛那個叫雲清的老牛鼻子不把案子查清楚不會走。貧僧查到兩年前的船上有份密函。”


  老黑大驚:“師父從何處得知!”


  “說出來你肯定不相信。去綠林懸賞、雇人查的。”薛蟠擺擺手指頭,“你們這些王府,縱然摻和了綠林買賣,也絕不敢將要緊差事托付出去。殊不知賊道上既不缺奇人異士,也不缺官員賺外快。四皇子從好幾年前就在綠林兼職了。再有。你們諸事都捂得緊緊的,生怕被人知道。唐朝名相張九齡有詩雲:側見雙翠鳥,巢在三珠樹。矯矯珍木巔,得無金丸懼?但凡還有人覬覦鳥羽,藏去天涯海角都不安全。若能找到某種材料替代其羽毛,誰還費力氣去打鳥。”


  老黑茫然:“師父何意?”


  “慶王府死活要找歐陽三郎,不就為了那封密函麽?”


  老黑忙說:“那東西早已毀掉了。”


  “我知道早已毀掉了。”薛蟠道,“慶二爺認為歐陽看過那東西。要看絕對是黑施主你先看啊是吧。”


  “我不曾看過。”


  “要聽說也是你先聽說。”


  老黑默然。


  “裏頭寫了什麽告訴貧僧。孔二老爺的字跡不難弄到。貧僧認得製假高手。”薛蟠打了個響指,“管保比真的還真。”


  老黑懵了。


  薛蟠嚴肅道:“這是歐陽施主擺脫慶王府和錦衣衛雙重搜捕的唯一辦法。隻要他們不再需要他,就不會再找他。你自己想想,是這麽回事不是。”


  老黑依舊不言語。


  “歐陽早該來送第一茬菜,不過貧僧估計他這個新手可能種不出什麽能見人的東西。算算日子,下個月就該收第二茬了。萬一他特別有天賦,第二茬的菜就還行呢?”


  老黑眼光閃動。


  “如今貧僧家四周布滿了錦衣衛的眼線,說不定也有貴府的。”


  老黑還不肯說話。


  薛蟠定定的說:“所以,你其實並不擔心他被人抓走。”


  老黑終於開口:“擔心無用。”


  “你不用再來天上人間了。”薛蟠麵黑如鐵,“貧僧永遠不會讓你得知歐陽下落。”


  覺海在旁說:“師父,黑施主許是想著,他能搶在旁人之前攔下歐陽施主。”


  “多新鮮呐。他成日忙著追求女人,難不成會分.身術?”


  “派手下盯著。”


  “手下是聽他的還是聽慶二爺的?”


  覺海不言語了。薛蟠拿起腳就走。覺海遲疑的看看老黑,搖搖頭跟著走了。


  兩天後,覺海到天上人間辦事。老黑依然站在牆邊看老鴇子。見覺海從前門進來,溜了他一眼。覺海辦完事出來,再次路過前堂,跟老黑合十打招呼。老黑抱拳還禮,又溜了他一眼。覺海遂說咱們找間屋子坐坐?老黑答應。


  這回覺海領著他朝後走,尋了間寬敞屋子,告訴道:“此處無隔牆耳之憂。”


  老黑點頭。半晌道:“我實不曾看過那封密函。”


  覺海道:“看沒看過並不要緊,隻要能糊弄走老牛鼻子、保住歐陽施主便好。”


  老黑微微垂頭:“那些錢……師父決計猜不出被何人所劫。”


  “皇帝。我們早就知道。”


  老黑愕然:“早就知道?”


  覺海點頭:“忠順王爺順口告訴的。當時旁邊還坐著……還坐著旁人。”


  老黑呆若木雞。


  “七十萬兩並沒胡亂使。”


  “王爺可曾告訴老聖人。”


  覺海看了看他:“堂兄偷拿了家裏的錢,你可會告訴堂伯?”


  “這比喻不當。”


  “不是比喻,是實情。”覺海道,“兒子偷錢和小賊偷錢兩碼事。兒子偷錢,若吃喝嫖賭,老子胖湊一頓;若做正經事,頂多訓斥一頓。難不成誰還把兒子當賊處置?義忠親王之後,太上皇已心慈手軟了許多。他老人家時常後悔,隻不肯讓人知道。”


  “師父之意是,我主子半點……都沒有?”


  “端王一直賴在遼東不敢回京,連四皇子兩口子都開始琢磨弄塊外洋地盤將來避難。貴主……太有錢了。誰舍得為了點子仁德名聲放過那麽多錢?”覺海合十道,“歐陽施主要等到慶王府樓塌之後才肯見你。”乃抬目看著老黑,“貧僧有些好奇。黑施主是盼著慶王府樓塌、好早日見到歐陽施主,還是寧可一輩子不見歐陽施主、也盼望慶王府長長久久。”


  老黑麵無表情。許久才說:“彼時他並無忠順王爺庇護。逃跑抓回之慘,你們想不到。”


  覺海愕然半晌,一歎:“黑施主到現在都以為歐陽施主得了忠順王府庇護,難怪一直圍著我們家不放。忠順王爺大抵已經忘記這個人。保不齊歐陽施主早落入貴主之手、隻瞞著你。”


  老黑立時道:“不曾。”


  “那便是他們找人的本事平平。我師父曾放出話去,提醒他莫來送菜。也可能他聽到、躲開了。”


  老黑稍稍動容。


  “橫豎假密函已經開始做,你說不說皆不礙事。你若說了,便能做得更像些。東西會假冒貴主之名送給錦衣衛。”


  “為何?”


  “師父看他們家不順眼。”


  老黑無言以對。這回他沒猶豫多久便開了口。


  原來孔二老爺告發信上並未明言劫走七十萬銀子的便是當今天子,隻說自己知道有人在熔鑄官銀、數目正好是七十萬上下。他給出了三個嫌疑人,說自己並不清楚究竟是哪一位。三人都是徽州富商,其中兩位是鹽商、趙六爺占了一個名額。這三個人背後都有主子,孔二老爺也不清楚誰投靠了哪位。


  覺海不禁冷笑。錦衣衛最擅長的便是審問。哪怕趙六爺是三百分之一,也不可能糊弄過去。就算糊弄過去,那種地方一套酷刑下來,不死也得殘。還巴巴兒搭上兩個無辜之人,甚至可能是三家人受折磨。


  次日,趙六爺收到一紙薛濤箋,約他老時間到浣溪沙相見,沒有署名。趙六爺如約前往。屋中隻有一位男裝的姑娘,卻並非西江月,而是前幾天見過的大丫鬟。


  此女拱手道:“姑娘命我給六老爺傳句話。她已查明,孔二老爺的密函中幫你找了兩個遮掩,提寫三位嫌疑人、還將你擱在最後。”


  趙六爺怔了怔,隨即冷哼一聲:“那有何用,難不成人家會放過我?”


  “他終究竭力設法替六老爺留了一條生路。”


  “生路?”趙六爺嗤笑搖頭。“掩耳盜鈴,自欺欺人。”轉身便走。


  他跨出門檻之前,姑娘道:“此事不與他家子侄相幹。孔縣丞極敬重六老爺,還望莫要遷怒。”


  趙六爺回頭看了她幾眼,想到什麽似的,一躬到地。遂袖著手慢慢悠悠踱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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