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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八章

  王海棠離職後第三天, 高師爺忽然關心起徐八萬的案子, 不著痕跡將嫌疑往另一名鹽商頭上引。唐師爺以為事兒是忠順王府做的, 不想冤枉無辜,便也不著痕跡的替那人撇清。高師爺登時知道顧之明沒扯謊,這位比海棠姐厲害,不禁有幾分犯愁。乃不死心再引第二次。


  前些日子交接時,王海棠已交代明白府衙眾人的底細。唐小山知道高師爺是刑部尚書高昉的親戚,前任知府吳遜特留他在揚州引導馬尞這個小年輕行事。雖說王海棠橫空殺出攪局,因其處事老道,深得馬知府信任。唐小山遂猜測,此君剛剛得了京城指令、借機幫高昉或吳貴妃栽贓什麽人。乃扮作渾然不覺,第二次幫人家撇清了。高師爺看了她一眼,沒再言語。


  一時眾人散去,唐小山悄悄尋到高師爺, 拱手低聲喊:“高師爺。”


  高師爺忙回禮:“唐師爺,可有事?”


  唐小山遲疑道:“晚輩唐突,我總覺得您今兒……和素日不大一樣, 莫非有緣故?”


  高師爺一怔。唐小山神情懇切, 又是個從閨閣出來沒幾年的姑娘,他不知該怎麽解釋些不方便明言的事兒。看來方才自己想岔了。唐姑娘隻是天資過人, 並非故意拆台。也對,她才多大。老高剛剛預備拿小唐當做厲害人物來對付, 又給擱了回去。


  乃隨便尋個借口搪塞了事。


  熊貓會在揚州府衙找了幾個好酒的長舌公, 大事小情時常套話。高師爺今日所為當晚便被兩個文吏從酒桌上泄露得明白。乃查了查, 高師爺想栽的那位鹽商身後之主是當今皇後。消息立時傳回金陵。


  小朱看罷鴿信敲敲桌案:“吳貴妃等不得了。”


  “想當皇後?”薛蟠道,“她還沒生皇子呢。”


  小朱哼道:“連生兩位公主,大約心下著急。”


  薛蟠摸摸下巴:“莫非得了產後抑鬱症?平素再怎麽冷靜,剛生完孩子也會焦慮。周淑妃呢?鬼才信她肯扶持吳貴妃。若是這兩位娘娘拆夥……吳遜在揚州經營多年,真心想給小馬找麻煩並不難。三當家,怎麽辦?”


  小朱搖頭:“後宮裏頭,咱們鞭長莫及。”他沉思片刻,“婉太嬪可否利用一把。”


  薛蟠齜牙:“不是吧,難為你想的出來。婉太嬪跟前都沒有咱們的人。”


  “那個假裘小姐真傅小姐?”


  裘小姐如今是熊貓會的客戶。薛蟠看資料裏寫著“傅試”兩個字十分眼熟,許久方想起此人乃原著人物。賈政的門生,曆年來都賴著賈家的名勢得意。有個美人妹子叫傅秋芳,她哥哥總想拿她去攀附高門、生生耽擱了。


  乃跟久居京城的孫溧打聽了一下。孫溧居然知道此人。傅試原本官居順天府通判。因榮國府中賈政失勢,遭人排擠去了大同。後續便如熊貓會的單子上所言,借跟大同傅知府同姓取得信任,探聽人家的底細後告發給上官。也許以為自己能伺機升官,多年過去依然是個通判。


  薛蟠思忖道:“想誘婉太嬪出手,唯一的著力點是其軟肋阮貴人。阮貴人身份複雜,入宮後還犯過不小的錯。就這樣都能生下十皇子。”


  小朱哂笑道:“她犯下什麽錯?不就是勾結官員麽?哪個妃嬪不勾結官員。”


  “大哥,該官員是刑部尚書!標準朝廷大員。”


  “那會子她還沒懷上,勾結朝廷大員作甚?隨手推出去,說是聞家借她名頭幹的,容易得緊。”


  薛蟠攤手:“足見她本人忽悠皇帝的能力很強,側麵說明她在後宮的生存能力很強。所以咱們這群宮外草莽很難讓她遇到十足困難,以至於婉太嬪必須出手幫她對付吳貴妃。人家吳貴妃要對付的是皇後又不是她。”


  小朱想了半日——後宮也是他的短板,沒想出法子來。


  薛蟠忽然說:“要不咱們去問問盧慧安。”


  “她還不算入過後宮。”


  “她是正規皇太後教導過的。”薛蟠聳肩,“要知道,有些人花幾十年才能領悟的人生經驗,另一些人可以因長輩言傳身教而直接獲得。”


  二人遂拿著鴿信去隔壁忠順王府。陶瑛預備下個月正式出征。陶嘯極想自己去打仗,奈何元清還在江南,不知何時他得扮演蕭四虎。盧慧安正忙得焦頭爛額,聞聽此事,隨口道:“就說吳貴妃想借腹生子。”


  薛蟠一愣:“那關阮貴人何事?”


  小朱拍案:“隔山打牛。”


  薛蟠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三當家這事兒你負責。和尚拜堂,全是外行。”撒腿就走。


  才剛回到薛家,揚州又飛來一隻鴿子。鹽商徐八萬之子在哥譚客棧掛了懸賞,要托綠林好漢幫他們找老頭藏起來的賬冊子。熊貓會當仁不讓又接下單子。老頭死了這麽些日子,徐家隻怕把他院中的地皮都翻了好幾遍。這鴿信的意思明擺著,托張子非親自出馬。


  薛蟠第一次頭疼自家兄弟膽子太大、什麽買賣都敢接。徐老頭死後的一個大麻煩在於,外人猜不出他身後之主是誰。如今兒孫們就算想上供也不知該往哪兒送;不上供就失了保護,沒法子再肆意妄為。故此,賬冊子若能找出來,說不定徐家已安排妥了殺手滅口。


  張子非倒沒覺得麻煩,隻讓東家少插不專業嘴。聽她這麽有把握,薛蟠樂得不過問。


  徐家如今正辦喪事,從早到晚賓客往來,哭聲地動山搖。並僧侶道士行香施法,法器聲混上誦經聲,十分熱鬧。待夜幕低垂,多處屋舍燈燭昏暗,乃是夜行人活動的好時機。


  張子非趕到揚州,先上熊貓會拿到徐家的材料和平麵圖,飛快鎖定一個地方。


  徐八萬的原配夫人五十年前便沒了,續弦也死了十多年。這兩位各有一個佛堂供著牌位。原配隻得一女遠嫁京城,續弦卻生了三個兒子。自然而然,續弦的佛堂香燭興旺、奴仆滿地;原配的雖夠大夠華麗,卻沒什麽香火。故此原配佛堂便成了個安靜少人之處,而徐八萬偶爾過去溜達也不會惹人起疑。


  入夜,張子非潛入原配佛堂一瞧,靈前端端正正擺著四個蒲團。靠前頭一個舊的,後頭三個半舊的。顯見前頭那隻乃徐八萬平素所使。張子非朝牌位拜了三下,抓起徐八萬的蒲團一捏——底下那麵有東西硌手。順著那東西摸過去,尋到個縫於暗處的口袋。將東西取出來,卻枚金製鑰匙。


  既有鑰匙,找鎖就方便了。佛龕背麵是個暗格,暗格中擱了隻紫檀木的大匣子、甚是沉手。鎖為金製,金鑰匙輕鬆打開,裏頭滿滿一匣子書信卷宗。張子非取出東西打個包袱背上,重新鎖好匣子悄然溜出。


  回到熊貓會查看,這裏頭的東西真真機密,且什麽都有。難怪婉太嬪要派人盯著他,老頭兒夠狠的。許多京城大戶幹的醃臢事,並太太奶奶的隱私,統統寫在其中。附有上百本薄薄的賬冊子,使的皆蠅頭小楷。顯見這徐老頭最賺錢的生意不是賣鹽,而是敲詐勒索。還有個名錄,皆他安置於各方的手下,有的寫著名字有的寫著外號,一多半瞧著像地痞流氓。


  張子非皺眉:“徐大哥,看看你們姓徐的。”


  徐大爺望天:“你們姓張的難道就沒有惡棍?”


  “能將敲詐做成規模性產業,大抵難尋第二個。”張子非看了看名錄,“這些最底下的,九成不知根究。倒是這些姓徐的管事——”她指幾個名字,“徐家的家生子,賜了主姓。一個個的查,罪行至死的就宰了。”


  “還查什麽?這樣的還不至死?”


  “或是有被逼的。查。”


  “是——”


  又看別的書信。老頭兒居然連畢安和戴權這兩位大太監都有往來,且言語親密。其餘王爺公主、公候大員亦多了去。


  徐大爺揀起一封信看了看:“這個胡阿牛是何人?徐八萬待他好不恭敬。”


  此人住在金陵,地址本是城西尋常小街。張子非道:“失職,沒發現金陵還有這麽號人物兒。既有地址,待我回去細查。”


  正經賣鹽的賬冊子也在此中,並其他產業賬目和行賄賬目,皆寫著常規大小的字。二人查看大略,沒什麽異樣。裏頭還丟著厚厚一捆房契地契、各地都有,另外一張房契卻是以帕子包著單獨另放的,就在揚州。


  張子非夜行衣還沒換下來,這會子不算晚,幹脆再跑一趟。那宅子極小且隱在巷子深處,連個看守都沒有。耳房橫七豎八的擺了十幾個箱子,張子非一眼就知道有問題。打開箱蓋,多半放著舊衣裳,兩隻上頭蓋了層舊衣裳、下頭則裝滿了他拿來威脅人家的證物。有官員寫給義忠親王的書信,有太太繡給奸夫的荷包。張子非隨身攜帶大.麻袋,將證物悉數裝走。


  返回熊貓會,徐大爺已粗略規整完匣子裏的東西。賬冊子、行賄冊子和房地契單獨取出來,張子非剛去的那處房契也混入其中,齊齊整整打成個包袱。此時將將五更天。橫豎今晚都不用睡了,張子非背著包袱返回徐家,連金鑰匙一並放回。


  書信和敲詐賬目熊貓會就扣下了。


  眼看天色將明,張子非下令兄弟們白天放出幾波消息。一說徐八萬的萬貫家財皆藏於家中某處密室,其兒孫尋不著;一說此人暗中投靠四五個主子,各家都給錢、互送消息裝忠良,密信藏於某處暗格;一說他除了做鹽商還經營了幾個別的產業,誰找到信物誰就能白得那些鋪子。


  這麽大的好處誰忍得住?大白天便有綠林內外的高手往徐家躥。張徐二人踏實補覺。


  過了中午,徐大爺整理那些東西,張子非翻入林府後牆找林皖兩口子商議。好巧不巧的正逢上林黛玉也在哥哥嫂子院中玩兒,撞個正著。


  小姑娘眼睛鋥亮,直從椅子上蹦起來:“子非姐姐!可是出了有趣的事?”


  張子非瞥了她一眼:“不有趣。”


  林黛玉笑眯眯道:“我才不信呢!”


  賈元春道:“你沒從正門進來,怨不得她好奇。”


  張子非也不隱瞞,一五一十的悉數告訴了。聽到尋出金鑰匙,林黛玉吹了聲口哨;聽到取走匣子裏的東西,又吹一聲。最末張子非道:“我盤算著明日或是後日讓人拿熊貓會的牌子從徐家正門進去,胡亂轉悠幾圈找到鑰匙和匣子。”


  林皖思忖道:“元清還沒走吧。”


  “她必等四皇子那海上生意有了結果才會走。”


  “既如此,先把七十萬兵餉的案子給個苗頭,免得她死活盯著忠順王府。”


  張子非挑眉:“這一節我竟沒想到。”


  元春道:“專業不一樣。”


  張子非看著她:“顯擺你男人有本事?”


  “沒有啊——”元春無辜道,“隔行如隔山。”


  “毫無誠意。既如此,我晚上去取賬冊子過來。”


  “不用不用,你昨兒已忙了一宿,今兒歇著。”賈元春道,“我們大爺去取便好。”


  林黛玉托著腮幫子:“元姐姐,我雖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也看得出你就是顯擺男人。”


  元春橫了她一眼:“心裏知道便好,無需說出來。”


  張子非站起身:“恭敬不如從命。林大爺預備妥了通知一聲,我走了。”


  黛玉乖乖擺手:“子非姐姐再見~~”


  “阿玉再見。”


  張子非剛剛翻出院牆,林黛玉登時抱住元春的胳膊:“什麽七十萬兩兵餉?”


  元春慢悠悠道:“還沒到讓你知道的時候!”


  “你們都知道。”


  “嗯,你暫時不能知道。”


  林黛玉嘟嘴賣萌。“好姐姐~~親姐姐~~大嫂子~~親嫂子~~”


  “這招免疫啦,小公主~~”元春摸摸她的頭,“乖,再等些時日。”


  林黛玉知道今兒必聽不著故事,也知道他倆有正經事要做,氣哼哼的走了。


  林皖方才一直繃著臉,這會子才說:“回頭真告訴她?”


  元春道:“回頭再說。”


  林皖的身手,用不著等夜晚,當即動身去徐府取出昨晚張子非放回去的東西。拿回來查看斟酌,擇定一處添加賬目。


  乃調出陳墨,寫上:某月,替無名氏老爺熔鑄官銀七十萬兩,從徽州取來、送往京城。收利五千兩,另收運費五百兩,計五千五百兩。


  又弄了些做舊處理,與前後賬目一般無二。


  三天後,林皖將東西重新放回。徐府夜行人滿天飛,林皖出去時還有人朝他揮手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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