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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四章

  薛蟠終於得到機會提買煤礦。解釋半日挖礦蒸汽機大概為何物, 範大爺好容易才稍微懂了半點, 道:“這個聽著不甚靠得住。”


  薛蟠道:“現在當然不行,所以要改進嘛。貧僧是商賈, 算盤打得比你精,也清楚自家手足的本事。將來你家使我家的挖礦機挖礦, 絕大部分礦工就可以去種田了。貴府無需再擔心佃農不足,豈非兩全其美?”


  範大爺眼神動了動:“薛東家自己還說得好幾年。”


  “但好幾年之後,不論金銀銅鐵錫, 煤礦鹽礦,都可以節省下大量壯勞力。”薛蟠擺擺手指頭,“發現了沒去采的礦也可以開采。比如,四皇子正打的東瀛,金礦真的很多、很多、很多, 多得超出你想象。可東瀛人口並不充足, 礦都巴巴兒荒廢著。尤其現在還打仗, 等打完不知剩下多少人。若把勞力都拿去采礦, 礦工們就等著餓死吧。”


  範大爺倒抽一口冷氣,再看薛蟠眼神已變。他粗習過兵法, 但並不清楚東瀛的具體情形。範家琢磨著, 四皇子打下東瀛再收攏人心, 怎麽也得花個幾年工夫。難不成, 薛家做這個挖礦蒸汽機是為了幫四皇子開礦?很多、很多、很多金礦, 猶如很多、很多、很多金子。有了金子即可招兵買馬。範家第一次聽說此僧, 便是他自稱二百年前曾跟太子下棋。“不明師父令在下刮目相看。”


  “咦?”薛蟠眨眨眼, “還不至於吧。”


  範大爺笑而不語,許久才說:“煤礦之事,且容在下回去與父輩商議。”


  “這個當然。”薛蟠知道買賣已做成小半。“價錢必然公道,貴府放心。”


  範大爺意味深長道:“最要緊的,想來並非價錢。”


  “嗯嗯。”薛蟠連連點頭,“最要緊的是發展科學、解放生產力。”


  又說了幾句場麵話,範大爺告辭。


  薛蟠剛送客回來,張子非便遞給他一封鴿信。薛蟠看罷望天無語,袖著去尋十三。乃一言不發交信給他:“你們家賈薔幹的好事。”


  賈薔和陶瑛打了個小配合,全殲高麗國一股主要兵力。二人初次相見,正互相顯擺呢,下頭斥候來報說發現有夥人在逃跑、觀其車馬像是帶著許多貴重行李的樣子。陶瑛命查查其身份;賈薔打仗打飄了,說不用查、直滅幹淨。何山子親自領兵前往追擊,依著賈薔的話“直滅幹淨”,沒想到不留神滅掉了人家高麗國的國主。賈薔聞訊與陶瑛大眼瞪小眼。陶瑛急打發人回半葫蘆島問小朱怎麽辦,同行的法靜和尚先放了隻信鴿給張子非。


  十三看罷啞然失笑。“怎麽辦?弄個小國主?”


  薛蟠思忖道:“不止要弄個小國主,最好是弄個假小國主。總之現在還沒到驚動我朝理藩院的時候。”


  “那還不如懸著,跟二皇子似的。”


  “嗯……放出謠言,皇帝被仙人救走了?”


  “也好。如此彼國少說分出兩派。”


  “擁立新君派和苦等舊主派,新君派還可以有不同的新君。”


  二人賊兮兮互視而笑,擊了個掌。


  今兒忠靖侯府大宴,老早就把帖子下過來,邀林黛玉必去。本來沒茵娘什麽事。大早上起來她忽然直覺不好,便跟著了。


  前月問史湘雲可要去遼東,給了她三天時間考慮。三天後她答複抓心撓肝的想去;然眼下自己什麽都不是,出門便成傻子。她想讀些兵書,跟趙姐姐林姐姐似的早起練筋骨,力氣壯些再走。茵娘聽著有理,便教了她兩套健身體操先練著。林黛玉自己酷愛兵法,忙打發人弄了一整包袱的兵書送她。


  黛玉茵娘到得早。史湘雲和兩位史家小姐領了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出來,說是從老家來的親戚。小名兒叫桃姐,怯生生的不敢抬頭。趙茵娘打量這位幾眼,抬胳膊跟黛玉擊了個掌,二人都沒言語。


  不多會子,王熙鸞風風火火殺到。她二月將要出閣,正忙得滴溜溜轉,得意洋洋抱怨天抱怨地。


  趙茵娘忍無可忍敲敲桌案:“王小二!你再敢提姓魏的半個字,我管保你們成親那日送他一個天大的驚喜、被朋友取笑三十年不過時那種。”


  王熙鸞蹦了起來:“趙小二!你也太惡毒了吧!”


  “大過年的對著一群單身狗撒狗糧,你就不惡毒麽?”


  “如何是一群單身狗了?”王熙鸞手指史湘雲,“她就不是啊!”


  林黛玉也聽不下去了。“她的跟你的怎麽比,熙鸞姐姐有些過分。”


  王熙鸞一愣。看看黛玉、看看茵娘、看看湘雲。“那個衛若蘭不好?我還讓小魏去查過他呢。”


  趙茵娘橫了她一眼:“你們家小魏住二傻子隔壁,能查出什麽來。”


  史家三姑娘也懵了:“幾位姐姐!雲姐姐的……”看看大些的姐姐們臉色皆不大好看,驚得搖搖二姑娘的胳膊。史二姑娘忙岔開話題。


  黛玉茵娘同時偷瞄了眼桃姐。此人雖垂著頭,右手直捏手帕子,麵無表情。二人又擊了個掌。王熙鸞眼觀四路,瞧得清清楚楚,來回望她倆似笑非笑。她倆裝得沒事人似的。正待仔細審審,別家小姐到了,眾人隻得先忙著待客。


  到了下午,外頭請進來一班女戲子。林黛玉再不喜歡聽戲也得硬著頭皮聽,拳頭頂著腮幫子神遊天外。


  戲台上咿咿呀呀不知唱了出什麽,太太奶奶們席上有人喊了聲“賞”,哐啷啷銅錢落地聲響了好一陣子。兩個小戲子上來磕頭謝賞。


  忽聽一位小姑娘笑道:“這小戲子扮上,好似一個人模樣。”


  大夥兒不由得朝戲子們望去,多半微微蹙眉、沒人言語。黛玉也瞄見了,嘴角勾起巋然不動。


  另一位看看戲子、看看席間姐妹們,忽然大聲說:“那個小生像是史家這位眼生的姐姐!”


  桃姐從來不大做聲,也沒人留意個路人甲。聞言猛然抬頭——果真與那小生有七分相似。頓時窘得滿麵通紅手足無措,恨不能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隻聽林黛玉悠然道:“宛丘先生長如丘,宛丘學舍小如舟。常時低頭誦經史。忽然欠伸屋打頭。那個唱小旦的模樣像我。每五千個人裏頭就有兩個形容相似。我又不是洪水猛獸,有什麽說不得的?”


  前頭那位訕訕的道:“我沒瞧見姐姐。我確是瞧唱小生的與這位不認得的史家姐姐相似,又看她不大說話,便做個耍子。”


  黛玉微笑道:“人家願意跟你做耍子,才叫做耍子。你自己單方麵做耍子,叫拿人取笑、且不怎麽善意。”


  小姑娘麵色鐵青,咬著下嘴唇不吭聲。史家姐妹忙打圓場扯開話題,此事暫時混過去。


  趙茵娘回頭問身後的嬤嬤:“這是誰家的小妹子?”


  嬤嬤恭謹道:“回姑娘話,這是禮部侍郎楊家的六姑娘。”


  “西江月的堂妹?”趙茵娘皺眉,“楊家怎麽了?老是拿女孩子出來做麻煩勾當。楊侍郎不是為官挺好的麽。”


  黛玉思忖道:“會不會跟仇都尉有關?仇楊兩家本是親家。因趕上過年,暫時關押在天牢還沒審問。此人曾經權傾朝野,若要清算橫豎得折騰數月、牽扯出許多看似不相幹的主兒。”


  “也保不齊。所以說親家可以同吃酒聽戲,不可同做見不得人的勾當。”


  “鬆江職校有位她們家的姐姐,我記得做了行政。”


  “嗯。教導處,兼管圖書館。”茵娘噗嗤笑了,“學生們給她取了個外號叫顧氏小盜龍。”


  “為什麽?”


  “繪本的《地球曆史》裏說,顧氏小盜龍身披錦羽、可能是最美麗的恐龍。”茵娘眨眨眼,“再美麗也是恐龍。”二人互視掩口而笑。


  王熙鸞抱怨道:“你們倆又說些旁人聽不懂的話。”


  趙茵娘置若罔聞,又問嬤嬤道:“那個點出桃姐的又是哪家妹子。”


  嬤嬤道:“那是定城侯府的二姑娘。”


  茵娘道:“定城侯府……我記得是暗中投靠了二皇子吧。二皇子失蹤許久生死不知。”又看了湘雲一眼,“衛若蘭也是二皇子的人。”


  湘雲大驚:“什麽?”


  茵娘歎氣,拍拍她的肩:“橫豎二皇子已無半分幾率當太子,衛若蘭縱然想摻和奪嫡禍害家人也不能的。”


  她們這些話不曾低聲,離得近些的姑娘們都聽見了,麵麵相覷不敢動彈。


  正說著,桃姐過來了,顫顫巍巍的向林黛玉行禮致謝。黛玉道:“其實是我帶累了你,向你賠個不是。”桃姐連聲說“不敢”。抬頭覷一眼,林趙王三人皆沒別的意思,欠身行禮移步回去。


  她才剛走兩三個小碎步,人還沒離這邊的席麵,隻聽林黛玉向史湘雲道:“對了。先頭我記得你信上說,近年都住在外祖母那兒的?”桃姐不覺停住了,側耳偷聽。


  湘雲點頭:“正是。我二叔放了外省,老祖宗舍不得我,便留下了。可他九月已回來。”


  林黛玉奇道:“仿佛一任都沒做滿?如何就回來了?你二叔做什麽呢?”


  王熙鸞也奇道:“你不知道?廣東巡撫啊。滿了一任的。”


  茵娘道:“廣東巡撫不是裁了嗎?”


  “對啊,他卸任就裁了。”


  “為何要裁?前任廣東巡撫做了多久?”


  “這個我沒記。”


  林黛玉道:“做了三任。”


  茵娘掐手指頭道:“廣州陳老知府的案子是六七年前吧。他前任在任時。”


  “對。”王熙鸞道,“史鼐侯爺從上任到卸任,搭檔的廣州知府皆是郝家那位三姑爺。”


  旁邊史湘雲已快瘋了!“這些事你們如何知道?”


  王熙鸞一歎,右手撫上湘雲的額前按了按:“正經二傻子在這兒呢。”


  湘雲急得掉眼淚:“這些都是外頭男人的事!你我閨閣中人,知道作甚!”


  那三人都不答話,齊刷刷看著她,眼神猶如看根棒槌。史湘雲忽覺頭頂炸開個霹雷,心想:原來朝堂事姐妹們都知道,平素隻故意不議論罷了。女子無才便是德不過是哄人的。


  趙茵娘回頭瞧兩眼,桃姐依然立在不遠處,方才的話悉數聽了去。也是一副呆若木雞的模樣,隨即愁上眉頭、又飛快斂去。


  林黛玉拍拍湘雲的手,吩咐另一位嬤嬤:“去跟我外祖母說,煩勞她今兒帶雲妹妹回府住幾日。”


  嬤嬤道:“隻是快過年了,史大姑娘住親戚家不大妥當。”


  黛玉想了想:“兩天夠了。”


  “是。”


  嬤嬤欠身行禮,移步朝賈母席上走去。乃悄悄招賈母的大丫鬟鴛鴦說了幾句話,鴛鴦又告訴賈母。賈母遙向外孫女點點頭。林黛玉綻出個嬌俏頑皮的笑容。


  旁邊的幾位姑娘悉數收在眼耳之中,皆不免如史湘雲般暗暗猜度:可是別家女兒俱通朝堂,獨自家還兩耳不聞窗外事、傻憨憨的讀《女四書》。桃姐不知何時回到了她自己的座位,心事重重。


  一時黛玉聽得戲聽得頭昏,便拉著茵娘離席去外頭走走。王熙鸞登時拉了史湘雲跟著去。


  四位小姑娘慢慢走到後花園子,上了九曲橋。沒去橋心水榭,隻憑欄而立。王熙鸞瞄了黛玉茵娘兩眼:“那個桃姐怎麽了?”


  茵娘偏偏頭:“你猜?”


  “不猜。”


  “你仔細回想其整個身形模樣。”茵娘道,“你也學過點子醫吧。”


  熙鸞沒好氣道:“我正經的粗通皮毛,難不成能與扁鵲家大哥似的、一眼看出人家藏了隱疾?”


  林黛玉解下大氅衣交給丫鬟,伸伸胳膊彎彎腿,笑眯眯道:“湘雲妹妹,桃姐什麽來曆。”


  湘雲回想會子道:“前月從老家投親的。說是算命先生算出她命貴,讓來京城謀婆家。八字旺夫,男人必青雲直上。她老子倒富庶,衣裳首飾皆自做;府裏給她配了幾個粗使奴才,月錢她家另給一份,比我們家的多。”


  黛玉點頭,又問:“比我進京早還是遲?”


  “比姐姐遲。”


  “可是我住去外祖母家那陣子?”


  “姐姐還沒過去呢。”


  茵娘趴在欄杆上:“你宮中遇刺之後、小戲子榮國府刷存在感之前。”


  黛玉哼道:“人是早已預備妥的,身份隨時可變。大約別處尋不著破綻,方瞄上史家。”


  王熙鸞忍無可忍:“你倆啞謎要打到什麽時候!”


  趙茵娘回首嫣然:“王小二,你可還記得醫學課上先生說的,男人和女人骨架子有何處不同?”


  王熙鸞一愣:“不大記得。”


  茵娘站起身冷笑道:“桃姐是男人。湘雲,你們姐妹還要名聲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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