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九章
賈探春將幾個爺們搶白一頓走了, 留下三人在奶茶店麵麵相覷。半晌, 範大爺詢問這姑娘是誰。
孫溧朝外抬了抬下巴。“知府賈大人的妹子。”
範大爺一愣:“莫非是早幾年的不肯做四皇子側妃那位?”
“咳咳。”薛蟠敲兩下桌子。“廢後張氏的腦洞就不要當成真事來說了吧。她還想讓四皇子妃做你弟媳婦呢。”
孫溧下巴都快掉了:“皇後?”
“廢後, 謝謝。”
正說著, 範大爺冷不丁“騰”的站了起來,雙眼發直。薛孫二人順著他的眼光望過去,什麽都沒看出來。不過是滿店的學生罷了。又過會子,範大爺拿起腳想走。薛蟠順手一撈, 緊緊抓住他的胳膊。範大爺連甩兩下沒甩掉,回頭喝到:“放手!”
“放你個頭!”薛蟠麵黑如鐵, “你想作甚?”範大爺再掙兩下,薛蟠的手跟鐵鉗子似的。“走遠了。”範大爺直往前撞。薛蟠多大手勁兒?硬拽著他紋絲不動。
孫溧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怎麽回事?”
“他盯著一個女學生。”薛蟠道,“貧僧若放手他必然追出去。”
範大爺急道:“她像淑荃!”
薛蟠皺眉:“那就更不能讓你去追了。第一女中的學生皆非可為妾者。就算你跟大奶奶和離,兒子必然留在範家,人家姑娘也不可能做後媽。昌文公主那種婆母,她們豈能忍得?周旋於太太奶奶當中的日子, 她們也過不得。飛鳥是飛鳥, 遊魚是遊魚。天海相隔,天生陌路。”
範大爺呆若木雕泥塑。
孫溧瞧他有些可憐, 低聲道:“出家人慈悲為懷,何苦來說得那麽狠絕。”
薛蟠一歎,放開手道:“若不從一開始就把念想拍死, 範兄難免會起心思。此事確實半點機會都沒有。範兄, 你還是上黃山去吧。”
半晌, 範大爺怔怔的說:“我認她做妹子。”
“人家不見得想認你這個哥哥。”
孫溧咳嗽兩聲:“和尚, 過分了。”
薛蟠歎氣:“出家人不打誑語。範家的門風是萬事以家族為最優先。嫡支女兒居然守望門寡!賈探春能罵個七天七夜。範兄啊,所有你能給的都不是她想要的。”
孫溧道:“話休要說死。萬一姑娘某日遇到麻煩呢?”
“人家學校有基金。舉個例子。舊年揚州如意女中的一位女學生,本是她父親老來得女。父親一死,異母哥哥便想將她嫁去外省做續弦兼後媽。她向學校求助,校方出麵交涉、讓她跟兄長分了家。”
“此事我仿佛聽過一耳朵。”
“你前未婚妻沈小姐是她同學。”
“……”孫溧悶了。
範大爺忽然說:“依我看,此校有意將姑娘當男子教導。”
薛蟠點頭:“嗯,差不多。”
“我認她做兄弟,可否?”
“你怎麽就死心眼兒?”薛蟠無語望天。
孫溧勸道:“這是範兄的心結。”
“貧僧如何不知道。”和尚跌足,“其實就是一種補償心理,治標不治本。”
“先把標治了,再琢磨什麽本不本的。”
薛蟠讓他堵得沒了詞兒。範大爺起身一躬到地。薛蟠長歎:“何苦來。”又搖頭,“罷了,你若被人家老子兄弟揍貧僧不管。”
他們這趟過來並沒帶著隨從。乃離開奶茶店,先到左近薛家一處宅子住下。
此乃現代簡潔風格建築,範大爺不免好奇,裏裏外外轉圈兒。半晌道:“聽聞這些新式樣的屋子皆甄大奶奶主持修的。”
“對。”薛蟠道,“從純利益的角度說,瑁大嫂子挺倒黴的。好端端一個名門千金,嫁給大傻子甄瑁,還是續弦。外人都以為婆家富貴,就跟她得了多大便宜似的。殊不知甄家接駕了整整四次啊四次!銀子花得跟流水似的。甄家爺們老太太個個都在做夢。很誠懇的相信,這筆錢國庫能把它當呆死壞賬勾掉。範兄,是不是覺得很熟悉?”
範大爺苦笑:“我家上上下下也都惦記祖宗功勞。”
“甄瑁做房地產買賣賺錢填補窟窿。他是個棒槌,隻能瑁大嫂子操持。好不辛苦。”
孫溧道:“不從純利益角度呢?”
“尋常少婦哪來的機會做事業?才華白白糟蹋。從這個角度她簡直不能更幸運。孫兄。”薛蟠正色道,“你家並未債台高築,你也不會像甄瑁那般肯為了媳婦跟父親拍桌子。”
孫溧登時泄氣:“這個我清楚。”
“要不從京城求個媳婦,送入女學讀兩年書。人當然會變。但你娶都娶了,輕易不至於和離。”
孫溧一言不發轉身上樓。
範大爺望其背影好笑道:“何苦來欺負他。”
薛蟠攤手:“他分明比甄瑁聰明得多。甄瑁幾句話就點醒了,他費了貧僧多少口舌。”
思忖片刻,範大爺也上樓去了。
薛蟠有些無聊,伸著懶腰往後園溜達。花圃中一位花匠正坐在大槐樹下歇息。見他過來,摘下大草帽——竟是覺海和尚。薛蟠趁勢往旁邊一坐。
覺海道:“此處離第一女中近,我猜師父會過來。”
“猜的真準。”
“既是範家大爺到訪,我猜師父必然會哄他去鬆江第一女中,好顯擺杜小姐之變化。”
薛蟠側頭看了看他:“該不會……形容與淑荃姑娘相似的那位,是你安排的?”
覺海點頭:“是。”
原來張子非老早便已查出淑荃的來曆,乃江陵縣人氏,傳信回江南。覺海當即派人直奔江陵,尋到她們家老街坊問出模樣。淑荃的姨媽及其女皆已亡故,表姐留下一女和淑荃相似。表姐夫姓劉。覺海將劉老爺誘拐至鬆江府,給了他個光得錢不管事的差事混著。劉姑娘隨父移居。環境變化巨大,父親繼母顧不上她,很快被覺海手下拉入夥。如今也在鬆江第一女中念書,杜莎隔壁班。
薛蟠聽罷直皺眉:“目的是?”
“並不會讓她使美人計。”覺海道,“這是步閑棋。範家樹大根深,保不齊能得到一兩句要緊話。”薛蟠深吸了口氣。覺海本不是這般天性。既然負責機密差事,許多事也不得不做。覺海又道,“範家的望門寡姑太太搬走了範家許多錢財。”薛蟠咧嘴直笑。
範姑太太的大管事雇“沈五娘子”夜探京郊一處平平無奇的農莊,問她可否使綠林手段迷暈幾位看守農人。張子非一眼看出這些個個非尋常人物,登時把價錢提高了十倍。大管事歡喜不已,當場答應。
次日黃昏,張子非借了忠順王府六個人,扮作走錯路的客商到農莊借宿。農人不肯,客商覺得沒麵子、非要住下。雙方交手,客商打了農人一個措手不及。遂將他們悉數拍暈關在小屋中。大管事早已領著許多人、拉著許多空馬車埋伏在二裏地之外。得了張子非報信,車馬長驅直入。打開穀倉中的地窖,搬走上百箱的東西。張子非還幫他們善後、清理痕跡。
發現外頭人辦事果然周到,範姑太太又雇傭胖達鏢局替她運送東西去嶺南。從重量和體積來看,裏頭裝的多半是結結實實的金條。
範家自己先查了多日,沒查出半點線索,方向衙門報案。等五城兵馬司接手時,東西早已上路。
範姑太太又挑起了跟老太太的新一輪戰火,大有不死不休之勢,折騰得範家雞飛狗跳。公主府依然在做法事,範小二依然在陽奉陰違的躲懶。
薛蟠眉開眼笑:“祝他們家早日散架。”
“還沒完。”覺海道,“子非已使人暗示範家,王魯二位仙姑的上司是慶王府。”
“阿彌陀佛。”範家本來就對慶王憋著火,如今少不得對付他們。
覺海忽然想起一件事,問可要見見喬老探花。老喬正月裏便啟程南下,擇黃道吉日安置妥帖靜貴人之墓,搬去了稻香村居住,每日都往靜貴人墳頭發愣、不論晴雨。薛蟠“呀”了一聲:“正有事找他。”
等薛蟠回到前頭,範孫兩家已口頭約定聯姻。範家可以更方便的介入東瀛,也能趕上江南新潮;孫溧至少能保證自己老婆不是朝廷安排的女細作。薛蟠沒想到他們居然真的聯姻,懵了許久回不過神;那兩位哈哈大笑。範大爺當即修書一封,讓家中擇出品貌俱佳的女兒與孫家議親。薛蟠吩咐自家仆從送出去,其實那小子是拿到郵局貼上郵票寄了出去。信經過分揀交給郵差,再和其他去京城的信同時送上郵車,得花不短時日。
第二天,兩位準親戚結伴上奶茶店等女校放學。範大爺仗著自己長得好看,成功結識了劉姑娘和她的女伴。粗略交談一番,範大爺發現不明和尚沒說錯:凡自己能給劉姑娘的,人家都不需要。且別看女學生年歲小,許多事比他清醒。
到了第三天,薛蟠告訴他倆:宅子你們盡管住,貧僧得回金陵去了,忙著呢。範大爺這才問,師父既來金陵,如何不去見見賈知府。薛蟠說昨兒你們喝奶茶的時候貧僧已經去過了。孫溧表示賈璉和顧師爺我都熟。讓這和尚滾蛋,咱們多混幾日。薛蟠遂當真走了。
孫溧充當向導,領著範大爺在上海灘四處遊玩。範大爺少不得和旁人一樣,猶如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原來隻計劃玩個三五日,結果他們參觀工業園區都不止三五日。孫家在這邊修了紡織廠。孫溧大方得緊,讓範兄親臨生產線細看。範大爺膽戰心驚,內裏已漸漸明白。自家的紡織作坊不論如何比不過人家。就算織女不吃不喝不睡、不得工錢,也一樣比不過。
殊不知範家竟派了人尋找他們家大爺,已經從黃山循著痕跡找到金陵薛家。薛蟠知道京城亂做一鍋粥,讓門子告訴人家:蟠大爺和你們大爺都出去了,你們大爺的長隨在客院呢。範家的人急得團團轉,再上薛蟠院中來找。小廝說,我們大爺已回來了,如今是孫家大爺領你們大爺散心,不知人在何處、何時回來。這會子正值芳春四月,去山中踏青也未可知。範家又找去孫家。孫溧倒是傳了消息回來,奈何也沒給地址,隻說陪京城來的範兄多玩些時日。
範家等不得,留了兩個人在薛家守著,其餘都去鬆江府。有位老管事早年到過鬆江,說兩座縣城加起來、可去之處沒多少。到了地方一看,整個人都魔幻了。大海裏撈針,總是能完美錯過。
另一頭,薛蟠和覺海往靜貴人墓地而去。先入一小徑,四周皆翠竹。葉曳白雲,森羅映天。蜿蜒將近一裏地,豁然平闊。當中有六丈見方青石砌的台子,花木矮灌圍著一個墳頭。老喬果然在此,對著墓碑一壁吃茶一壁說話,身旁擱了一架琴。兩位和尚跟他打個招呼,又給靜貴人進香。墓碑甚簡單,隻刻著“金陵喬氏女竹之墓”。
喬老頭拿起琴擱在膝上,悠然撫之。薛蟠對音律毫無研究,便打量四周。地方雖不大,老喬很是費心。桃、杏、海棠、芍藥等各色花木皆有。梅樹桂樹等雖還沒到花期,他也先行種上。一曲終了,二僧合十頌佛。
薛蟠托著下巴,隨口道:“老人家,入夥麽?”
老喬道:“近日不曾想這些事。”
“哦,我說個笑話。”薛蟠向墓碑道,“喬女士,你知道孫溧麽?就是你侄孫兒。這哥們娶不著媳婦哈哈哈。”
喬老頭難免好奇。薛蟠遂說了他未婚妻逃婚之事。老喬聽罷沉思良久道:“江南風氣確實越變越回不去。然單憑這些遠遠不及。書生造反十年不成。”
“明白。李德勝先生早都教導過,槍杆子裏麵出政權。”
“你有兵馬?”
薛蟠想了想,回頭問覺海:“算有嗎?”
覺海道:“眼下還不算。等王芙蓉完成差事,小陶將軍回國成婚,高麗那邊可以趁機結成鐵板。或是若能將海島上穆家爺孫的人調出來,也能算。”
“額,老爺子。”薛蟠正色道,“東平王府您知道多少。”
喬老頭看了他二人幾眼:“傳聞穆家三將軍及其麾下水師死在海上,莫非爾等有其下落。”
“嗯,估計就是。但他們是義忠親王的死忠。如能換個地方呆著,派我們的指導員慢慢教導,我相信可以收服。”
“換個地方?”
“我在打瓊州的主意。”薛蟠老實道,“不過得麻煩您老做些規劃。因為需要瞞住朝廷。不止是兵馬,將來還要修建工廠和碼頭。當然,準瓊州知府是同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