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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七章

  趁著穆少將軍跟老喬他們商議兵營建設, 薛蟠向小林姑娘粗略解釋了穆家軍隊的來曆、和自己對他們的規劃。


  黛玉聽罷連連皺眉:“日後你交不出皇孫,難不成就一直遮掩著?早晚紙包不住火。”


  “我也不是紙、他們也不是火。”薛蟠道,“常年困守海島、幾乎見不到主子, 被永嘉郡主身邊的小人閉眼哄騙,輕易相信了十三大哥。可知全都沒有確認消息的習慣, 更不認為主子有見他們的義務。回頭把高麗軍中那些有經驗的指導員調過來, 教兵士們讀書寫字。才五千多人, 絕對數目還真不多。如果方便的話,有親人的悉數接過來,給個家庭羈絆。兒女上軍營子弟學校。”


  “這個我沒考慮到。”黛玉思忖道, “軍屬也當有營寨。”


  “不是營寨是社區。會種田的軍屬分配土地耕種,不會的派給其他工作。等把人心固定穩當,皇孫就可以挨上兩根東南亞土著的毒針了。”


  “不好。受皇孫如此大恩,老穆老嚴二位又是愚忠之輩, 保不齊就領兵報仇去了。”


  “你的意思?”


  “毒蛇毒蠍子。”


  “行!屍首?”


  “東南亞天氣炎熱、地氣濕毒,等運回來早壞了。”


  薛蟠笑眯眯伸出巴掌,二人擊了一下。“狼狽為奸成就,達成!”


  黛玉無語:“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薛蟠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稍稍遲疑。黛玉瞥了他一眼。和尚舉手:“我琢磨著, 不告訴你們也無礙。”


  “說。”


  “已經完兒了。”


  “少囉嗦。”


  薛蟠聳肩:“差不多是五月底。世上永遠延綿不絕的有給人家找麻煩的蠢貨,和非蠢貨。”


  揚州知府衙門的裘姑娘乃婉太嬪手下, 被兩任女師爺教導得實際脫離婉太嬪控製,連訂婚都自己做主。她的同僚們偷偷羨慕。然而明麵上婉太嬪依然是她上司, 她依然得走過場匯報工作。某位同僚便伺機拉她到隱蔽處說了件事。


  數月前不知哪裏送來一位姑娘, 今年十七歲。容貌雖好, 不曾讀書也不知禮儀, 亦不聰明。姐妹們詢問來曆, 她半個字不敢吐,受驚嚇得極厲害。觀其行聽其言,當是山中農戶之女。婉太嬪愁得頭頂烏雲都快下暴雨了。


  裘姑娘一聽就知道問題所在。若非罪官家眷,她們那兒很少會找超過十四歲的姑娘來調理。因為不論詩詞曲賦還是琴棋書畫,得都花許多時間方能教導成才。而聰明卻是在美貌之上的一條。這位姑娘每樣都對不上,隻能是長相逼似什麽人。因讓這同僚畫幾張畫像。同僚說她不擅畫,好朋友某某擅畫。裘姑娘說沒問題,我記住你們倆了。同僚當即從懷內取出一疊四五張,裘姑娘嫣然一笑。


  懷揣畫像回到衙門,裘姑娘徑直去尋師爺唐小山。唐師爺不認得畫上女子,派人送回了鬆江、交給她前任王海棠。海棠姐也不認得。她想著,不論京城江南、璉二奶奶認得的貴女比旁人都多些。遂送往王熙鳳那兒讓她看看。


  王熙鳳霎時驚呆了:雖說年輕許多,畫像上的姑娘活脫脫就是璉二爺親姑媽賈敏。乃琢磨著,這事兒還是別讓姓賈和姓林的來處置。命平兒親跑了一趟金陵,交給薛表哥。


  平兒捎來一句話。二奶奶問薛大爺,何時能把婉太嬪那夥惡心東西給滅了。薛蟠隻好告訴她:這是官府行為,婉太嬪不過區區辦事人員,前有前任後有繼任。得把朝廷滅了才算完。饒是如此,王熙鳳還是氣得七竅生煙。


  於是薛蟠出動精英人手,上揚州法海寺劫走了那姑娘。婉太嬪以為是明徽郡主所為,反倒鬆了口氣。跟心腹說,“我早猜到未等計策開頭必行不下去,那幾家地裏鬼似的。”還抱怨“上麵也不知怎麽想的”。又過半個月,裘姑娘給報信和畫圖的兩位姑娘傳去接頭地點。她倆一條快艇直奔香港,如今是謝嬌嬌的手下。


  從頭至尾,林海和明徽郡主二人半點不知情。


  林黛玉聽罷整個人已冷成冰雕。許久才森森的說:“那姑娘是哪裏人?怎麽落到官府手裏的?”


  “已經查去了。”


  “婉太嬪上峰是誰。以前是郝家的差事。”


  “對,郝家倒台後分了出去。首先咱們可以排除王熙鸞的公爹魏慎,他是親戚且由衷看不上這類手段。金陵淩波水舫由個太監負責。”


  林黛玉慢慢點頭:“我懷疑一個人。”


  “你說。”


  “替徽姨前夫生了兩個兒子,最終也沒當上裘二太太那位。”林黛玉思忖道,“她年輕時明麵身份為淑妃娘家大侄女,多半認得我母親。吳遜如今是個鵬程萬裏的京官,她前二妹妹紅得發紫。能壓婉太嬪之人必定在京城。裘家姨太太——姓什麽來著?終究老員工,給新上司出個餿主意大抵不難。”


  “她本姓特別常見,想不起來了。反正郝家倒台後最先脫離關係的便是她,比王海棠還早。讓京裏頭查查。”


  “不用那麽麻煩。”林黛玉嘴角微微翹起,“你何時回江南?”


  “額,不見得比你早。我要回廟裏看老和尚。”


  林黛玉悠悠的說:“那正好,太早了反倒不合適。看完老和尚去見婉太嬪,就說是我托你去的。問她願不願意把那個不長腦子、成天惦記給外地同僚添麻煩的京城同僚賣給我。不方便直接給名姓,暗示也行。價錢好商量。”


  薛蟠撲哧笑了:貧僧把全世界最脫俗的林妹妹給帶俗了。遲個半年再提此事,倒像是林大小姐剛剛得知似的。“得令!”又說,“這兒到崖州約莫六百裏地,走大官道也不慢。明兒或是後兒去看看不?”


  黛玉詫然:“才剛到儋州又去崖州作甚。”


  “崖州濱海有巨石,因為一些緣故,現已缺典——缺了個極要緊極要緊的典故。”薛蟠笑眯眯道,“非你去填補上不可。”


  黛玉皺了半日的眉頭,說得跟喬先生商量商量。


  屋內老喬終於在兩個年輕人的勸說下答應放棄修迷宮營寨,但他得另外修一個以備敵軍包圍。薛蟠連聲讚成,說還是老人家想的齊全。迷宮中必須有地下水,再儲備些糧食,縱遇圍剿巋然不動。穆少將軍起先隻看見了那八卦宮簡圖,還沒當回事。後聽老頭詳細解釋一番,腦仁子都疼了!隻要他家大寨不修成這樣,怎麽著都行。


  林黛玉遂跟她先生提去崖州,一時滿屋子人都看向薛蟠。薛蟠嚴肅道:“確為著補個典故。”


  十三道:“我也去,小穆你也去。”


  “你倆去幹嘛?”


  十三假笑兩聲:“咱們倆把人家小穆帶來的,隨手撂下像話麽?”又湊近和尚跟前低聲道,“豈能讓你個花和尚單獨跟我們大小姐去壓海灘。”


  薛蟠嘴角一抽,也低聲道:“真的真的真的是補典故。”


  “誰管你補什麽。補襪子我也跟著。”


  既然年輕人都走,老喬豈能獨自呆著?


  到了下午,向二將軍溜到薛蟠屋中。得知他們不過是去崖州寫字玩兒的,老頭便說自己不去了、先在儋州逛逛。薛蟠老早就替雙胞胎老頭預備好了假路引子,直至此時才取出來,還說是先頭路過泉州時買的。向二將軍大喜,當即跳窗出去、假扮成新來投宿的客人。弄得薛蟠特別擔心他不留神跟小穆撞個臉對臉。


  過了會子,十三又來了。薛蟠忙問他可清楚某位姨太太的動向。因明徽郡主早已沒把前夫放在心上了,裘家後院的瑣碎、忠順王府也懶得知道。不過裘二老爺的續弦前年替他添第三子那事兒還挺熱鬧的。薛蟠齜牙:“好可憐見的。當細作當到這份上,絕對是朝廷欠了她的。”二人互視幾眼,齊聲大笑。


  十三此來本是為著替喬老先生轉告幾句話。他壓根沒打算過把八卦迷宮修成兵營。那地方是為武器庫房預備的。而林黛玉的新規劃裏頭圈進去太多配套設施,什麽商鋪、醫館、學校,老頭後腦勺都疼了。倒是小穆極讚成。三人這會子又吵得熱火朝天。


  夜裏無話。次日眾人同往崖州而去。


  崖州也是瓊州重鎮。南安郡王在時,要緊官道皆修得不錯。上回領路的那個小夥計頗熟島上道路,依然同行。


  薛蟠的典故當然就是天涯海角。那地方他上輩子去過好幾回;這輩子仗著有錢,老早就派人過來考察了。碧海藍天沙灘,幾個內陸人難免大驚小怪,穆少將軍見多了、不以為意。時空交錯之下,薛蟠一眼便認出來本該刻下“天涯”二字的巨岩,又順著記憶找到“海角”處。旅遊時還覺得挺坑的,如今隻千般情緒縈回。穆少將軍看他怔怔的出神,剛想詢問,十三、小林、老喬齊刷刷搖頭使眼色不許動彈。大夥兒遂靜觀和尚發愣。


  恍惚了許久,耳邊海鳥聲滑過,薛蟠猛然清醒。乃回合十長誦了聲“阿彌陀佛”。走回到同伴跟前,手指道:“這塊兒,本該有個摩崖石刻,天涯。”又指道,“那邊繞過去,也該有個摩崖石刻,海角。此處,便是天涯海角。”


  眾人互視良久,不明其意。林黛玉道:“為何沒刻?”


  “該來的官員沒有來。”


  誰知黛玉竟想岔了。瓊州自古是流放之地。這和尚多次替人改命,又說得讓她來填補上典故,小姑娘還以為本該她爹謫貶至此、刻下四個大字。不禁點頭道:“確實當我寫。”


  十三知道喬老探花的書法占當世一絕,正想恭維幾句、攛掇他寫。偏林黛玉忽然冒出這麽句話。薛蟠時不時念叨她是絳珠仙子下界,十三便以為有來曆的這兩位觸動了什麽仙佛記憶,驚得連忙改口:“很是很是。”


  薛蟠的本意是,天涯海角這麽經典的典故不給林妹妹寫可惜了;完全不知道他倆腦袋裏跑什麽馬。見狀轉身朝林黛玉一躬到地:“拜托林先生。”又指道,“那邊還有一處,就是挺高的那塊,其上當有‘南天一柱’四個字。可否請喬老先生大筆?”


  原本不過是海邊立著幾塊巨石,人家老喬在別處也見過差不多的。偏小和尚和小姑娘都一副神秘莫測的模樣,老頭子也難免心動。既然和尚開口,喬老探花捋了捋胡須:“這個不難。”


  “多謝老爺子。如此,該有的典故便齊全了。”


  林黛玉道:“離得如此之近……我的字比喬先生如何比得。”


  薛蟠道:“後世人哪裏管誰的字好。自然是看誰的成就高。”林黛玉抿嘴,負手走到巨岩前仰觀。


  老喬知道此僧通三百年之後。品其意思,仿佛是林黛玉來日必有大成就以遺後世?自己雖有本事,奈何上了年歲、不比得年輕人來日方長。老爺子直捋胡須,腦補出後人指“海角天涯”四個字說是林先生筆墨、又指“南天一柱”四個字說是林先生師父筆墨,紛紛讚師父功力果然勝過徒弟。越想越美,笑得滿臉開花。


  小穆瞧著氣氛古怪,也不敢問,拉了拉十三的胳膊:“喂,石大哥,他們什麽意思?”


  十三擺手沉聲道:“凡能說的,薛兄弟必會說;他不說便是不能說。”小穆隻覺後背都要起雞皮疙瘩了。


  薛蟠三四年前便來崖州建好了宅子,就在三亞灣不遠處,平素請了人看守。這趟從江南動身之前,因琢磨著老喬小林興許用得著,早早放了信鴿通知人清掃、備下些日常物什。遂過去了。


  宅子當然是後世款。小穆從前沒見過,驚呼:“崖州的屋子是這模樣?”


  “非也。”十三道,“上海的屋子才多是這模樣。”


  老喬和小林當即鋪開筆墨寫字。老喬一揮而就,灑脫擲筆。林黛玉寫了半屋子,問薛蟠哪張好。薛蟠說全都好、因為一模一樣,挨了個白眼。最終還是老喬挑了一張,挑完嫌棄徒弟筆力不足。林黛玉伸胳膊道:“就這張!不寫了。”


  幾個人將差事暫拋去九霄雲外,閑混了兩天。第三天,薛蟠啟程返回儋州。老喬覺得跑來跑去太麻煩,決定先在崖州查看地勢水情。穆少將軍作為使用者,自然得留下;十三也得看著他們。故此最後隻有小和尚孤身上路,好不可憐。


  儋州同福客棧,向二將軍一副早已料定他必獨自回來的模樣。一老一小折返瓊山縣,登舟離港。如今走水路比陸路快、還能空出船上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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