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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章

  忠順王妃楊氏以匕首架上慶王脖項。慶王稍驚一瞬, 冷笑道:“你敢動本王?”


  楊王妃輕輕搖頭:“連個‘朕’字都不敢說。七王爺和三皇子一樣,不過是想在老子跟前晃悠兩下罷了。”她說的慢慢悠悠,冷不丁三根手指頭從荷包裏撚出塊帕子直塞入慶王口中。“到這會子, 七哥還不知道自家輸在何處?”


  慶王猝不及防讓堵了嘴, 登時察覺帕子裏浸透了什麽藥。想要掙脫, 匕首壓緊他脖項上青筋, 還輕輕翹一下、險些破皮。慶王不敢動彈, 口裏不由自主咽下混藥的唾液。


  楊王妃接著說:“你們家便是輸在, 除了你和暉小子, 再沒有第二個拿得出手的爺們。如今他沒了, 你說不出話。且看慶王府如何應付。煩勞哪位護衛大人來接個手。老聖人休再裝睡, 您也體恤晚輩點兒。”一名護衛忙上前接過匕首和慶王。


  畢安湊到炕前攙扶起太上皇。老頭瞄了一眼:“迷.藥?”


  “迷.藥,海海的迷字。”楊王妃恭敬行禮,轉頭望慶三爺,“小子,你琢磨琢磨,當下情形如何處置。”慶三爺已成木雕泥塑, 他身邊的大薛先生也不喊醒他。楊王妃又轉回身問道, “皇帝當真?”


  畢安躬身道:“陛下業已駕崩。”


  楊王妃愣了:“他們連虎符都沒拿到,就敢殺皇帝?”半晌猶自不信, 搖搖頭, 又長嗟。“他終究死於寡情。”


  太上皇慢慢吃了口茶。“寡情?”


  “往近了說, 三皇子的本事、鸞平公主的心思,但凡稍稍不這麽寡情,皆是他天大的助力。往遠了說——”楊王妃再歎, “老聖人可還記得段小姐。但凡他稍稍留心幾分, 也不至於就那麽沒了。三皇子和鸞平也算是讓廢後張氏給耽擱的。”


  太上皇想了想:“倒是這麽回事。”又吃口茶。


  靜默會子, 外頭腳步聲疾,小太監報“北靜世子到了”。楊王妃笑說:“我喊他來的。”


  隻見北靜世子水溶穿了身忠順王府太監的衣裳,跌跌撞撞走進來。縱然隔著臉上一層黑黝黝的妝,也看得出麵無血色,撲通一聲跪在太上皇跟前。


  楊王妃偏頭打量他:“化妝的手藝尚可,假眉毛摘下來。”水溶雙手胡亂抓下假眉毛。


  太上皇有些好笑:“為著避開他老子?”


  “正是。”楊王妃正色道,“他母親半個多月前就被他老子哄騙到莊子上去了,故此沒在孝慈縣。可知北靜王爺終究是忌憚媳婦的。我今兒喊他來,是前些日子剛知道了一件事。”因看了眼昏迷的慶王。“七哥想拉攏西北邊關的歐陽盛老元帥,便尋了個小子假扮人家親戚,足足混了小半年才被識破。溶兒,你老子早年在外頭有個兒子,是他跟一位有夫之婦私通所生,大了你八.九歲。那孩子三四歲時被你祖父送去山中小廟做了和尚,橫豎已沒人知道。如今你們兄弟沒一個習武的。老聖人,不如擇個比溶兒大八.九歲的小子,模樣能像他爹幾分就更好了,剃淨頭發點九個結疤。”乃惋惜道,“不知三小子這會子到了哪裏。”


  太上皇輕輕吸了口氣。北靜王府的兵卒實乃強兵,朝廷舍不得。若能使人假扮水家長子,移花接木的把這支兵馬弄來,可謂不費吹灰之力。朕怎麽沒想到?“三小子去西洋了?”


  “是,回來少說得二三年。”


  老爺子點頭:“遊曆個幾年也好。”到時候讓他接水家的人手。乃抬頭看了楊王妃兩眼:阿律誤打誤撞的蒙了個好媳婦,自己竟跑到江南跟賊盜鬼混,真真沒福氣。


  水溶心中暗暗生出期盼:若朝廷想囫圇收走自家兵馬,就得讓假大哥“將功抵罪”。太上皇又看了他兩眼:“阿律媳婦,你也喊他母親去了吧。”


  “是。若說打仗,水家姐夫終究是正經戰場上殺過來的。”


  太上皇不覺微笑。水孫二人但有一個臨陣倒戈,紫禁城之危便解了大半。乃望向慶三爺。這位已回過神來,隻是顯見慌亂、遑論拿主意。


  楊王妃順著老頭的眼神望過去,柔聲道:“三侄兒,我知道你也艱難。你老子怨太上皇偏心眼兒,他自己又何嚐不偏心眼的?你們家,除去棺材還沒進京那位,旁的兄弟並未好生教導。真讓他坐了龍椅,你還得向侄兒三拜九叩。”


  話音剛落,慶王府一位護衛喊:“三爺休要聽她挑撥離間。今康王已死,紫禁城內外皆我等兄弟。”


  楊王妃笑道:“紫禁城內委實是你們的人,外卻不是。禦林軍兵士皆隨上司而動,幾個真想造反的?孫將軍父子並非真心投靠慶王,孫少將軍借他之手出氣罷了。許公公您老也莫再裝睡。你寫的這出大戲本子,隻為著替義忠親王報仇。今上已駕崩,你仇也報了。慶王麽,有他不多沒他不少。”


  許公公果然睜開了眼,長歎道:“忠順王爺從哪裏尋到娘娘的,一百個男人也比不上你。”


  楊王妃淡然道:“他還在京城時,我和各府妯娌沒什麽兩樣。他既走了,我裏裏外外自己抗,還得防著他打小心思。公公隻給個實在話。慶王究竟是不是哄騙了水家姐夫。此事查證容易,回府問問那位姬妾,去年莊美人可曾勸她勸王爺離京便清楚了。”


  “這個老奴從何得知?”


  “我知道!”一個女聲從門外接話。“有。”北靜王妃快步而入,直拜在老聖人跟前,紅著眼圈兒。“侄女愚鈍,讓外人哄騙了自家男人。”


  太上皇險些站起,急問:“他可聽你的?”楊王妃偷偷莞爾:老頭並非不懼。


  北靜王妃叩首:“求老聖人饒他一時糊塗。”


  水溶緊跟著叩首:“求老聖人繞我父王受人哄騙。”


  楊王妃忙說:“懸崖勒馬,亡羊補牢,尤未晚也。”


  太上皇看了看水溶:“溶兒,你不讚成?”兩位王妃驚喜互視:還肯叫水溶小名兒。


  水溶苦笑道:“七王爺和他們家的手段本事……微臣又不瞎。一脈的坑蒙拐騙,哪裏穩得住朝綱。若非今上糊塗,他們也挨不著孫家爺倆。”


  太上皇又看慶三爺。“三小子。朕若不饒你老子,讓你登基即位,你敢麽?”


  慶三爺懵了,許久才喃喃道:“我?”慶王府的人急得滿頭大汗。


  楊王妃早已掏出懷表:“整整一分半鍾。你這樣兒還不得讓滿朝文武給生吃了。許公公您看呢?”


  許公公閑閑的道:“老奴這般歲數,不得精神想那許多。”


  “意思是您老不願意替這一堆爛攤子做主?”


  不待許公公答話,門外又起了腳步聲。望見來人,慶王府護衛驚喜齊喊:“大老爺!”


  此人竟是老黑。離開慶王府三年多,忽然冒了出來。一名護衛迎上前去,大略說了眼下情形。老黑先見過慶三爺,又朝大薛先生點點頭;慶三爺喜出望外,大薛若有所思。


  老黑皺起眉頭四麵打量,沉思片刻,向太上皇躬身行禮道:“老聖人。您是君、我們主子是臣。不論忠順王妃如何巧舌如簧,但有您老人家在手,我們便已立於不敗。恕奴才直言——您老若舍得性命,早已交虎符給今上、上大高玄觀修仙去了。如若耗著,不見得是我們王爺先敗。您年歲大,您比王爺更耗不住精神。”


  楊王妃不禁眼神一跳:她費了許多力氣撐出個幌子,直讓老黑給捅破了。慶王府眾人精神一振。


  老黑接著說:“奴才自幼習武,本事不比人差。老聖人敢不敢賭?奴才既立在屋中,必能血濺五步。”


  太上皇緊緊盯著他,看不出喜怒。


  “三爺。”老黑回身道,“今日雖是僵局,短期咱們有利。最多耗到明日,王爺早都醒了,老聖人隻怕得寫傳位詔書。可一則外頭的端王不會認,二則天知道宮中究竟有多少地道密門。老聖人出個三災六病、或被什麽人暗算,咱們闔府皆有死無生。”


  楊王妃喝彩:“好個奴才!挑撥離間的本事強似我六分。”


  老黑朝她打個千兒:“謝娘娘誇獎。”再對慶三爺道,“既沒尋著虎符,王爺已是敗了。”


  慶三爺默然。


  “奴才鬥膽。這院子有條地道直通大高玄觀。奴才在天津港存了幾艘快船,以備不時之需。不論北靜王爺或是孫大將軍,願意走的都走。煩勞老聖人送王爺一程。忠順王妃巾幗不讓須眉,煩勞同去,我們家小主子聽聞都在貴府手上。諸位大內護衛就不用了。隻管放心,老聖人必平安放回。我們王爺既握不得玉璽,也不願意端王握得舒服。願老聖人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人瞠目結舌。


  許久,慶三爺道:“縱然出海,咱們去何處?”


  老黑苦笑:“奴才也不知道。先走了再說吧。”


  屋中安靜了會子,小太監進報:北靜王府派人押了位姬妾送到承天門,他們王爺正盤問呢;忠順世子時不時火上澆油。孫家父子在旁急得團團轉。


  又許久,太上皇慢悠悠道:“你想以朕做人質。”


  “還有忠順王妃。老聖人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奴才們的性命加起來翻上三萬倍,又哪裏及得上老聖人?時日耗得越久,越難防新鮮刺客。老聖人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上皇麵黑如鐵。兒子們的德性他洞若觀火。雖明知道這奴才在挑撥,眼下確實是他一旦殞命、端王便能上位。僵持著還罷了;老七一醒,必然逼朕寫傳位詔書,端王多半會派刺客入宮。


  楊王妃笑道:“這事兒可就不好辦了。沒見著母親,我兒豈能放走貴府小主子?”


  老黑躬身道:“這屋子裏,自是老聖人說了算。”


  太上皇沒言語。


  楊王妃思忖片刻,望著大薛先生道:“那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儒生,就算跟你們家走也不免秋後算賬。”


  老黑道:“薛先生才驚當世。”


  楊王妃親取案頭大薛先生擬的聖旨遞給他。“你們王爺因此過來取玉璽。”


  老黑麵無表情:“非薛先生之過,乃王爺疏忽。”


  “因他無恥得厲害,慶王一時高興,才犯糊塗的。”楊王妃道,“就留下他做個中人。三個月之後我交貴府小家夥給他。”


  老黑笑了。“娘娘慣於偷梁換柱,換做旁人必得被你繞過去。老聖人性命在奴才手中,娘娘說了不算。”


  楊王妃還欲多言,太上皇擺擺手:“阿律媳婦,罷,這奴才你哄不了。”楊王妃閉了嘴麵有不甘。老頭看看北靜王妃母子。


  水溶忙說:“臣出去見父王。”


  “你二人去。”


  “遵旨。”


  水家母子與老黑同出承天門。北靜郡王已審完愛姬,知道忠順世子所言不虛,已心生悔意。忽然見老婆兒子從宮門內出來,大驚。


  老黑遂與孫家父子商議:舉事已敗。偌大一個紫禁城不知亂成了什麽,保不齊早都混入了別家刺客。老皇帝一旦遭遇不測,萬事皆休。且不論別的,單說在西北行刺世子的那名刺客,隔著窗戶瓦片都能得手。孫將軍不由得心下大亂——那事兒他也研究了許久,也覺得刺客的本事比天還強、想殺誰便能殺誰,顯見是慶王府之敵。老黑此時方提出,挾持太上皇出海逃跑,趁他還沒死。


  孫家父子抬起頭,水家三口已經跟端王父子說上話了。慶王能給的,端王也能給。老黑低聲道:“端王離龍椅,隻差了一位老聖人。”


  孫將軍不再遲疑,抱拳道:“大老爺做主吧。”


  老黑點頭,請北靜王爺和孫將軍同入宮門。跟慶三爺一商議,這哥們心如響鼓答應了。


  太上皇看著北靜王爺道:“你家和尚崽子之下落,朕知道。”北靜王爺如失而複得,睜圓了眼又悲又喜。“既然你是被哄騙的,還被朕兒子哄,你媳婦孩子也明白,就陪朕走一趟。回來將兵馬交給老大,你歇著吧。”


  北靜王爺熱淚縱橫哽咽難言,咚咚咚磕了三個重頭。孫將軍一歎,知道輸透底了。鬼才信這傻子交完兵馬還能活著。


  太上皇又說:“畢安同去,阿律媳婦一介女流便罷了。”


  老黑想了想:“遵旨。聖人不過是看娘娘機敏,盼著她能弄出變數。有奴才在,皆水中撈月。”


  於是北靜王府按兵不動守著紫禁城。慶王府拉了一群人進宮,願意跟孫將軍走的副將兵士也都往太上皇處去。長長的地道裏滿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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