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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親爹沐公候

  在水裏可以什麽都想不著,迷迷糊糊浮浮沉沉的一點也不真切,真想就這樣一輩子也不浮出來了,恍惚中聽到熙的哭聲,我浮了起來大口地吸著氣。


  真正的解脫,不是這樣的,心靜,心淡,便慢慢會想開的。


  一入深宮深如海,便如我所說那句話,他不要,他也不會放手,頂多是再把我撒了貴妃的職,打到冷宮去。


  這些東西,早也就不放在心上,上上下下起起落落正如門前看雲舒雲展,真想能離開這裏啊,可是永遠也走不開。


  有什麽大不了啊,笑一笑,什麽樣的坎都能過去。


  一大早上的就去馬廄裏,拿著掃把還有水桶,刷子,平日裏並不喜歡張揚,就算是掃馬廄,倒也是不怕人笑話的,馬屎臭得很,掃得幹淨再給馬洗刷著,熱氣呼出來像是輕煙一般,很美很美。


  倒也是不冷的,人活就得做事,不然會很寂寞。


  馬甩著水,抖了我一身,擦著臉上的水和汗,看著竊竊私語的奴仆,宮就是這樣吧,現在雖然還是貴妃,畢竟這樣也算是沒落的了,個個在宮裏呆得久了,哪能看不透這些,先是一個公公叫我去掃馬屎,我掃了,再後來越來越壯膽了,就什麽都請我去做。


  刷洗著高大的馬,喜歡在西北的生活,那段日子過得最是舒服,瑪雅和拉姆都很疼愛我。


  人生有值得回憶的快樂,不錯啊,沾了水再刷得幹幹淨淨,說過幾天會去獵場,這些馬兒就要圈出來溜溜了。


  “洗馬不是這樣的。”溫雅的聲音輕響。


  我抬頭:“沐公候。”


  他含笑,拍拍一匹馬的頭:“你要對它好,溫柔一些,它便會讓你乖乖地洗,不會抖你一身水。”


  “沐公候要騎馬嗎?”我輕聲地問他。


  他搖頭:“隻是過來看看,雲貴妃,我想向你打聽一件事?”


  我倒是好奇了,我有什麽事兒值得讓沐公候來打聽的呢?


  他俊目含著溫和:“雲貴妃,楊家千金楊柳是你什麽人?”


  “正是我娘,但不是楊家千金。”早就不是了。


  他竟然輕歎:“唉。”搖搖頭,眉頭都是濃得化不來的傷與痛糾結著。


  “沐公候也認識我娘嗎?”


  “認得。”他微微地一笑:“我不打憂雲貴妃做事了,也別太傷心,人之起落乃是平常之事,用平常之心對待方更好。”


  這個人雖然不熟,卻帶給我一種很熟悉的味道。


  多看了他二眼,忽爾我也問他:“沐公候可怎麽認識我娘的。”


  “那時之事而已。”他笑笑並不想多說,那我也不便再問就離開了。


  他走到馬的後麵,看著長長的馬尾,公公上來,恭恭敬敬地說:“沐公候是否要剪下來做琴弦?”


  “便想是,故人生前並沒有為她親手做一個。”


  “沐公候十多年才回到京城,可有尋到故人?”那公公很多事地問著。


  他並不生氣,對待奴仆也是和藹可親:“天人永隔。”


  “啊,對不起請沐公候恕罪,小的不是故意的。”嚇得那公公馬上就跪在地上請罪。


  我淡看一眼,還是用刷子沾了水洗著馬,他小心翼翼觀看著馬尾,然後看到了不錯的便說:“起來罷,就算沒有天人永隔,也隻能見見,卻是徒曾得神傷了,女人總是守不住寂寞,好,就這匹馬吧,取剪刀來。”


  那公公有些惶恐:“沐公候,要不你再挑挑看。”


  “哦,倒也好,這是皇上的馬吧。”


  “正是的皇上的追影。”


  “怪不得如此的健美,再看看。”


  最後他剪下了馬尾,再轉出來從我麵前走過,馬一抖,讓他身上沾了些水,他擰著眉頭不悅地擦,我看到他腰間有一個白玉般的玉佩,好眼熟好眼熟,也是缺了一半。


  他看到我怔怔地看著,淡淡地說:“雲貴妃認得這玉嗎?”


  “我也有半邊,和沐公候這個極為相似。”


  他眉頭緊鎖著:“雲貴妃可否能借本候一看。”


  “明兒個吧。”其實我也想知道,他忽爾其來地問起了我娘,然後再說故人,天人永隔的事,都極像是在說我娘。


  可千萬不要是……我搖搖頭,我並不希望真的是他。


  我的爹就隻有一個,不管我娘聲名狼狽,娶了她,還一心一意地照顧著當時傷心至極的娘。


  不過我又想知道啊,一些事情想了十多年了,有時不管是誰,也不想做什麽,就是想知道而已。


  回去翻了玉佩看,果然真的很相像啊。


  栩進來抱住我,有些沒精打彩地叫:“母妃。”


  “怎麽了,今天可是大年初一,栩有沒有收到壓歲錢啊?別不開心啊,下次把壓歲錢給詠兒,記詠兒給栩買好玩好吃的東西。”


  “母妃,別的母妃說母妃會到冷宮裏去,母妃不會再和栩一起了。”他烏黑的瞳孔中,有著害怕和不舍。


  我輕撫著他的發絲:“栩啊,母妃不是給你講過燕子的事嗎,燕子會長大,所以也要學會飛,母妃真的會到冷宮裏去,栩和寶寶是不能到那裏去的, 不管栩跟在哪個母妃身邊,栩乖乖聽話,她們會疼愛栩的。”


  他一聽,晶瑩的淚就流了下來,用手擦著嗚咽著說:“母妃,栩很聽話,可是母妃不能不要栩了,栩不要做什麽皇子,栩要和母妃在一起。”


  “乖,別哭啊,別讓寶寶聽到了。”人小卻聰明得很,一聽要離開就會八爪魚一樣地纏著我。“栩,母妃也不想離開你,可是栩要聽母妃的話,不管到哪裏,栩都不要哭,栩都要懷著善心,愛護妹妹和弟弟,等栩再長大了,有自已的翅膀了,就可以到冷宮裏來看母妃。”


  逼著他長大,我著實也是心痛,我最不願讓孩子傷心地哭了。


  他抱著我,頭埋在我的懷裏哭:“母妃要栩聽話,栩會聽母妃的話,這樣母妃才不會傷心,栩以後會照顧好寶寶。”


  親親他的小臉:“我們可不要告訴寶寶了,母妃現在沒有力量來保護栩了,以後栩真的要自已慢慢打滾著長大,去麵對更多的事情。”


  我沒有家世撐著,隻有皇上皇後以及太後對我的不滿,我什麽也不能守住,愛得再深,也隻能選擇放手。


  對於後宮的局勢,還有自已以後的命運,我看得相當的清楚,但願他對自已的骨肉不會像對我一樣,反臉無情。


  第二天用過了早膳才到馬廄裏打掃,一襲白衣如雪的沐公候卻早已經在哪裏等著我,他在彈琴,他的琴聲真好聽,就連馬兒也靜止了下來,天地萬物似乎都停止了一樣,一聲一聲哀可以到骨子裏,傷可以聽到淚水滑落的聲音,喜,可以看到雲開日來,琴的造詣當真不是一般的高。


  這曲子很熟,娘打小就教過我,他看我來了便停下,衣袖如雪盡掃光華攏袖中:“這是昨日用馬尾做的琴弦,音色甚佳,想贈送於貴妃娘娘。”


  想為是因為我是楊柳的女兒吧,低頭從腰間取出玉佩:“這便是我的,我倒是很想看看,和沐公候的是不是一樣?”


  他取出來,二人的玉佩都沾著那初出雲岫的光華,潔白圓潤,二塊玉奇異地竟然能合成一塊,也合成了一個字,背麵是刻著的玉蝶兒,正麵是一個顏字,也就是沐公候的名字沐顏。


  他淡淡地一歎氣:“是楊柳給你的吧。”


  “是,她是我娘,你是她的什麽人?”


  “故人而已。”他說。


  我卻有覺得不值:“隻是故人嗎?”這玉對我娘來說,那是多重要,她藏起來就是不要讓自已生活所迫到再賣掉。“沐公候會彈的琴,我也會,我娘打小就教我彈,沐公候的玉佩分給了我娘一半,這隻是故人嗎?”說得有些激動,如果他真的是我的親生的爹,還真讓我看不起他來著。


  他昨日說過的話,我都記在心裏。


  他看著我手中的玉佩:“雲貴妃,這能還回給我嗎?我想沒有必要再流落在外麵了,隔了十幾年回來,就仿如一夢,幸好也讓我想了十幾年,一直以為有人會等我。”他含笑:“我和你娘之間的事,其實也沒有什麽事了。”


  心裏聽了這些話很難受,不過我還是把玉佩給他:“也算是斷了,我想我也知道你是誰了,沐公候你真的不配讓我娘想念著你這麽久,你一回來,你就想著是否能見到故人,你就是想著,是否還有人在等你,我現在終也是明白了一句話,王孫公子,多是寡落無情啊。”


  他有些愕然,我低頭而過:“你憑什麽要我娘等你呢?你的指責,真的很可笑,我慶幸我娘最後的離開,是解脫的,你連我爹一點衣角都比不上。”


  娘,你看到了嗎?如果你真的有靈,你一定會再無所思了。


  這樣的男人,一點也不值得你為他等。


  等了十幾年啊,娘,幸得最後你是想得通的。


  我以為就這樣過去了,可是我不知道沐顏是一個相當認真的人,我當天說過的話,他馬上就去查。


  晚上居然到了暖心殿要見我,我讓宮女不許他進來。


  隔天一早,他又在馬廄裏等著了,神色甚是憔悴,看著我渾身都有些欣喜還有一種討好的愧疚感一樣:“知秋。”


  “請叫我雲貴妃,雖然我知道很快也不會是,但請你現在必須對我還保留著尊重。”


  “知秋,你是我的女兒。”他激動地說著。


  我淡淡地挑眉,提著水來洗馬:“你有到處認女兒的習慣嗎?我爹是雲清,不是高貴的沐公候。”


  “我知道我對不起楊柳,是我負了她,當初我離開楊柳回去準備想要迎娶她的時候,卻聽聞了消息,她已經嫁人為妻。”


  “於是你就是十幾年不回到京城嗎?”我眼紅紅地瞪著他看。


  他慚愧地點頭:“知秋,我知道我不配做你的爹,但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的,楊柳寫信來,叫我不要再等她,叫我忘了她。”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還真是不值啊,我娘等了你多久,十幾年啊,你不知道她的不快樂,你不知道她每天都在看著遠處,最後她告訴我,叫我千萬不要盼著遙不可及的愛,要懂得珍惜身邊的,沐公候,你怎麽還會想要去查呢?我寧願你什麽也不知道。”


  他低頭難過地說:“我很慚愧。”


  “再慚愧,我娘也已經死了,她現在一定和我的爹在某一個地方。我其實不想說什麽的,我隻是不想我娘死後還被你誤解著。好了,沐公候,請不要妨礙我做事了。”拿起刷子,再洗著這些嬌貴的馬兒。


  元宵的那天,聽說他們還要去獵場賽馬,所以宮裏馬廄這裏上千匹馬在元宵之前,都得洗得幹幹淨淨的。


  他卻不知要贖罪,還是想要補償什麽,大相王朝裏尊貴無比的沐公候,居然挽起袖子,默然地和我一起洗刷著馬。


  我不說話他也不說,就是默默地洗著,這一幕讓很多人都看到了。


  我歎息地看著他:“沐公候,你想幹什麽呢?”


  “洗馬。”他簡單地說。


  “沐公候,請你回去,這是我的事情,我與你,不想有什麽關係,我們之間,也沒有什麽關係。”


  他眼裏有抹傷,還是溫和地笑:“知秋,你是我的女兒。我知道自已並沒有盡到爹的職責,但是你身體裏,依然是流著我沐家的血,知秋,我現在亦也知道你在宮裏過得並不開心,跟我回去吧,讓我好好的補償這麽多年對你的虧欠。”


  “這宮,還不是你沐公候的地方吧,不是你說我可以離開,我就可以離開的。”我並不想很尖銳地罵他,恨他。


  大概是沒有什麽感情,也沒有對他祈盼過什麽。


  他卻堅定地說:“隻要你想,我便能。”


  我卻拒絕:“就算你有通天之權勢,但是我也有我說不的權利,以前我隻有一個爹,以後,我也隻有一個。”


  “你和娘,真的不像。”他輕歎:“你比你娘堅強,比你娘還要固執。”


  這世上,真有一樣的人嗎?


  這高貴的權勢啊,可以讓我在後宮改變自已的命令了,但在我的眼裏看來,還真是可笑,我最是不屑這般為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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