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溫阮從自己的風衣夾層口袋裏翻出了五百塊錢,應該是昨晚出門的時候怕需要紙幣應急,就隨手從抽屜裏拿了幾張走。


  放在以往,恐怕這是根本不會當回事的數目,此時在溫阮眼中卻宛若救世主一般熠熠生輝。


  她迅速地下了樓找了個手機店修手機。


  修手機的是個老師傅,動作麻利話也不多,叼著煙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任務。


  溫阮看著屏幕上那重新亮起的蘋果,感覺自己烏雲密布的人生在一瞬間被照亮了。


  網上支付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

  一打開手機,滿屏都是秦素珊的電話和短信。


  溫阮也沒遲疑,直接回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兩下就被接通,那頭響起秦素珊歇斯底裏的尖叫,一大段話脫口而出,甚至連個換氣都沒有:“溫阮你他媽一下火車就沒消息了電話還關機發短信也不回你知不知道我差點報警!”


  溫阮揉了下自己有些發麻的耳朵,等秦素珊稍微冷靜了一點後,才將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交待清楚。


  電話那頭是許久的沉默,片刻後秦素珊才試探著開口總結:“所以,你一下火車就差點被人販子拐賣,然後看上了人家英雄救美的檢察官帥哥。因為耽於美色,還蹭到別人家裏去當租客?”


  溫阮:“對。”


  秦素珊深吸一口氣,語氣充滿了不可思議:“你怎麽不順便回家一趟把戶口本偷出來,然後直接和人家去登記呢?”


  這個提議居然讓溫阮仔細思索了一下,她摸著下巴,無比認真道:“也行,我努力爭取吧。”


  秦素珊被她氣笑,在那頭緩了許久後,才按著自己的眉骨,無奈道:“所以人家知道你是個離家出走的千金大姐嗎?”


  “不知道。”


  溫阮在路邊的飲品店買了杯奶茶,此刻正在費勁的吸著杯底的珍珠,話有些含糊不清,“我和他我很窮來著,萬一被他知道我其實不缺錢,一定會被趕走的。”


  窮?

  秦素珊沒辦法把這個字和溫阮畫上等號。


  她猶然記得學的時候,老師布置了篇課堂作文,叫做“我的生日禮物”。


  念作文的時候,所有的朋友寫的都是蛋糕,玩具車,芭比娃娃之類的東西,唯獨溫阮不同凡響。


  那個時候隻有七歲的溫阮抱著自己的作文本,一字一句念的抑揚頓挫:“今年我的生日禮物,是我爸爸送我的一台私人飛機,裏麵的裝飾都是我最喜歡的卡通人物。爸爸,這台飛機可以帶我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看遍祖國的大好河山……”


  從那以後,老師再也沒出過任何有關於“禮物”的作文題目。


  所以裝窮這兩個字從溫阮口中出來,秦素珊一時之間居然有些恍惚。她頓了下,然後問:“你不是錢包什麽的都被偷了嗎?那錢還夠不夠用,需不需要我借……”


  “我剛剛看了下,手機裏還有些錢。”


  溫阮喝了一半奶茶,覺得有些膩,她皺了下眉,將杯子放在桌上,站起身準備去買些日用品:“…應該夠用半個多月,沒事,反正我最近要省錢。”


  “有些錢是多少?”秦素珊順口問了句。


  溫阮眯著眼睛回憶了下:“五十多萬吧。”


  秦素珊:“……”


  ——應該夠用半個多月?

  ——省錢?

  秦素珊迅速掐斷了電話,她怕再和這個千金大姐在錢的問題上聊下去,溫阮還沒餓死,自己就會被氣出心肌梗塞。


  和秦素珊結束通話之後,溫阮準備去對麵商圈裏買幾件衣服和日用品。


  畢竟旅行箱被整個拎走,要囤的東西也有些多。


  在進入商場前,她反複告誡自己:記住!隻是買幾件替換衣服和日用品就走,一定要克製。


  不過女人但凡進了商場,克製這兩個詞就不複存在。


  六層的大樓被她裏裏外外逛了個遍,商圈裏的導購都是認得牌子的,一看就知道溫阮身上的一套打扮價值不菲,於是更是堆出一張張笑臉,熱情如火地安利著最近的新品。


  溫阮覺得,雖然要省錢,但有些東西還是不能放棄的。


  比如givenhy香榭鵝絨羊皮,好看又不貴,每個色號都是實打實的優秀,必須allin。


  還有andala春季最新款的女裝,這批設計師比往年都要優秀,而且居然恰好有自己的尺碼,必須入手。


  最後在逛用品店的時候,還發現了一家專門賣貓零食的寵物店。


  如果要攻略一個男人,必須要先攻略他的貓。貓零食這種東西,就是最好的武器!


  當溫阮覺察到不對勁的時候,手機裏的餘額已經從五開頭迅速跌到了四開頭,直逼著三走去。


  她迅速地冷靜下來,拎著大包包迅速地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好險——


  商場果然是個吃人錢的地方。


  *

  回到公寓的時候,傅知煥還沒回來。


  溫阮鬆了口氣,然後迅速躥回自己的房間鎖上門,將那些衣服化妝品的包裝拆除,剪下了名牌標誌和商標,然後將他們裹成一團塞進垃圾袋裏,偷偷藏進了書桌下麵的櫃子裏。


  千萬不能被傅知煥發現。


  伯爵站在門口,好奇地探著腦袋。當看到溫阮從袋子裏拿出貓零食凍幹的時候,宛若頓時有了感應一般,蹭到了她身旁撒嬌。


  “凍幹可以給你。”


  溫阮無比嚴肅地和伯爵進行談判:“但你得讓你的主人多留我幾哦。”


  伯爵圓圓的眼睛盯著貓零食的包裝袋,然後脆脆地“喵”了一聲。


  “如果你主人趕我走,你得表現出非常不舍得的樣子,不然你就沒有加餐了。”


  伯爵:“喵!”


  溫阮心滿意足地取出一份貓零食,放到了伯爵的麵前,然後將剩下的封好,放進了櫃子裏。


  現在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忙活了一整,加上今江城的溫度已經比以往明顯升高,溫阮的身上也悶出了一層薄汗。


  於是她伸了個懶腰,準備去洗澡。


  然後,溫阮發現——


  傅知煥家的熱水怎麽開啊???


  她戴著浴帽,站在浴室裏思索了半,然後突然想起了傅知煥走之前留下的私人電話。


  *

  經過中午那道陡然的升溫之後,溫度一直到晚上也沒降下來。


  春末夏至,蚊蟲也按捺不住,賀子芩站在酒店門口吹著風,心底卻如同火燒般,反反複複焦灼不耐。


  她今晚本不準備來這場聚會的。


  實在話,賀子芩從學開始就是尖子生,加上又是書香門第,家裏人寵她,所以骨子裏都養出了幾分傲氣。


  一堆不太熟的人硬湊在一起,故作熱絡的打通關係網,這種事情賀子芩向來不稀罕做。


  但偏偏聽人提到了傅知煥的名字。


  傅知煥和她是同屆於安大就讀的。


  在剛入學軍訓的時候,傅知煥所在的連就在她的隔壁,那個時候幾乎所有女生都會趁著向右轉的時候偷偷看他。


  剛入學的大學生,穿著軍訓服,皮膚被曬得黝黑,站成一塊就是綠油油的一堆,幾乎都毫無辨識度。


  但唯獨傅知煥最打眼。


  從賀子芩的方向,能夠無比清晰地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顎。


  但卻從沒有一次,與他對上過視線。


  今賀子芩在門口,其實是特地等他,原本準備趁機裝作偶遇打個招呼敘個舊,也比在飯桌上搭話印象深刻。


  但卻發現,原來傅知煥完全不記得自己。


  或許是因為尷尬,她沒急著上去,特地在樓下呆了一會兒,假裝自己是在等其他人。


  等分鍾走過快一個弧,賀子芩才轉身上了樓。


  酒店的布局雅致,屏風相隔,拐角的桌子上還擺著銅爐,飄出幾縷白煙,襯得意境悠遠。


  靠近房間,可以聽見人聲交談,聲音細碎嘈雜。


  賀子芩將頭微偏,隱約間能看到一個男人的背脊。


  筆挺的後背,穿著修身的黑色襯衣,即使隨意站著的一個背影,都叫人挪不開視線。


  賀子芩深吸了口氣,揚出個笑臉,走了進去:“我來晚了。”


  傅知煥聽到人聲,將頭微偏了下,目光在賀子芩臉上短暫的停留了一下,然後挪開。


  賀子芩覺得心頭猛地一墜。


  立刻有人笑著來帶她入席:“我介紹一下,她叫賀子芩,可是我們行業的翹楚,是我這麽多年見過最有才華的律師了,這麽多年來打過的官司不計其數,卻隻輸過兩次。”


  賀子芩笑了聲:“兩次也是輸,我應該自勉。”


  這句話一出口,便有人拊掌誇她謙遜。


  無論是否真心誠意,在座的都是各行業內拔尖的人,表麵的話都能得好聽。


  賀子芩入座時,特地留了個心眼,默不作聲的繞了圈,在傅知煥身旁坐下。


  周圍的人大多都在侃侃而談,根本沒在意她這點動作。


  傅知煥留意到自己身旁坐了個人,隻是偏了下目光,很淺地在她臉上停留了下,然後移開。


  他手上把玩著一個銅杯,似乎是在端詳著上麵的花紋,似乎對參與別人的話題並不感興趣。


  但有人和他搭話時,還是會禮貌性地回複兩句。


  “傅先生對這種器具很感興趣?”賀子芩忍了半晌,最後還是自己先開了口。


  傅知煥看她一眼,反應淡淡的:“嗯。”


  賀子芩立刻順著話茬往下接:“我也喜歡收集些瓷器杯子之類的,如果傅先生喜歡,我們可以分享下經驗。”


  傅知煥臉上的表情沒太大變化,隻是平靜地抬手將杯子換了個麵:“抱歉,突然覺得不感興趣了。”


  這略帶著些冷淡的語氣,讓賀子芩臉上的表情險些繃不住。


  其實從剛才一進場,意圖和傅知煥搭話的人就不在少數。因為這位年輕的檢察官,自從上任以來就屢受褒獎,行為處事也是雷厲風行,果斷而又一針見血。


  除此之外,也又傳言他家世深厚,雖然這麽多年來沒聽他提起過自己的家族,但好像是世代經商,是隨隨便便一跺腳就能驚動風雲的巨鱷。


  這些話雖然無從證實,但總歸不是空穴來風。


  雖然許多人有意想要攀附這個關係,但傅知煥卻也是出了名的公私分明,這號人物,人人都揣著顆心,生怕在他麵前錯話。


  話題聊了一圈,又繞到了賀子芩的頭上。


  畢竟她剛回國,這麽些年又名聲在外,對她好奇的人自然也不在少數。


  “我聽人賀姐出國留學,是因為輸了一場官司?”


  賀子芩笑了聲,然後道:“技不如人,肯定要多加學習。”


  有人突然插了句嘴,摸著下巴回憶道:“可是我對那起官司有所耳聞,其實責任並不在賀姐。而且當年,賀姐替受害人辯護,可是分文未取。”


  周圍的人好奇,於是那人便解釋了一番。


  三年前。


  一位在讀初中十四歲女生失足落水,溺水而亡。但在受害者父母調查之後,發現自己的孩子這麽幾年,一直在被同班同學欺淩。


  出事的那,也是因為在和一位經常欺淩自己的男同學爭執時,才一不心踩空掉進了河裏。


  受害者的父母盛怒之下,將那位男同學告上了法庭,聘請的律師,就是賀子芩。


  但考慮到那位男同學也才剛滿十四歲,且精神狀態不穩定,同時家裏條件困難無法聘請律師。所以按照法律規定,必須強製性的要求法律援助處派出一名律師,替他進行辯護。


  那場官司,賀子芩輸了。


  男同學最後被判為過失殺人,卻又因為不滿十六歲,所以在批評教育後便予以釋放。


  其實這起案件的結果是毋庸置疑的。


  因為判斷其並非故意殺人的證據十分充沛,就算律師再如何巧舌如簧,都是無濟於事。


  賀子芩聽人提起陳年往事,隻是抿唇輕笑了一下,然後道:“身為律師,我隻是想維護受害者的權益,但沒想到……”


  她到這,還特地停頓了一下,仿佛意有所指:“不過恐怕思想境界不同,我一輩子都沒辦法理解那種替犯人話的律師吧。”


  “賀姐的,是那位替那名男同學辯護的律師嗎?”


  馬上就有人會過意,他皺著眉,似乎在努力回憶:“我也略有耳聞,聽人那人好像也是個年輕的姑娘,名字是叫……”


  “溫阮。”賀子芩笑著接過話。


  傅知煥把玩著被子的手一頓,他的眸光有片刻的凝滯,然後很快歸於平靜。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字。我記得當年這位姑娘的名氣可是很大,好像從來沒有輸過官司。不過現在看來,也並不是所有人都像賀姐一樣,心裏有杆標尺的。”


  “砰”


  一聲清脆的杯具入盤聲響起。


  賀子芩微愣,轉頭看向聲音來的方向。


  傅知煥垂下眼簾,漆黑的眼仁中情緒晦澀不明。他將被朝著椅子處輕靠了下,指尖一下下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麵。


  雖然一言未發,卻讓在場的人倏地安靜了下來。


  趙子琛也愣了下,他和傅知煥是多年的朋友,見他這架勢,便知道八成是動了怒。


  周圍靜得出奇,在許久的沉默後,卻聽見傅知煥低笑了聲。


  隻是這聲笑裏卻不帶任何笑意,他抬眼,語氣淡淡的:“按照法規,在未成年人沒有能力聘請律師的情況下。法律援助處派出律師是強製性的舉動。行外人不知,難道連賀姐也不知道嗎?”


  賀子芩微愣。


  雖然傅知煥沒看自己,但卻還是讓她背脊一陣發麻。


  其實她如此惦記溫阮這個名字,的確也有其它原因。


  賀子芩輸的第一場官司,對方的辯護律師就是溫阮。那段時間,有關兩人誰到底是行業內新起之秀的爭論,正是如火如荼。


  賀子芩向來孤高,那一輸,把她的自尊全都打得粉碎。


  所以在聽溫阮被指派了替這位被告人辯護的時候,立刻就聯係了受害者的家屬,提出免費進行法律援助。


  雖然知道這場官司自己必敗,不過卻能爭到許多的褒獎,也是值得。


  這起案件在那段時間激起了劇烈的討論。


  校園暴力的問題被翻來覆去的拎上了微博頭條,越來越多的人呼籲要正麵麵對校園暴力這一嚴重的現象。


  雖然輸了官司,但賀子芩顯然是名利雙收。


  而溫阮,則在那起官司之後,銷聲匿跡。


  現在賀子芩提起,無非是想漲漲自己威風,反正這也個三年都沒被人再提到的名字。


  卻沒想到,傅知煥會反駁自己。


  賀子芩臉上的笑容越僵,就連聲音都有些發抖:“傅先生得對。”


  傅知煥沒和她多費口舌,隻是平靜起身,朝著在座的人輕點了下頭:“失陪一下。”


  *

  傅明衡難得接到自己弟弟的一個電話,但內容居然還是關乎於溫阮這個,向來不被這位傅二少在意的名字。


  “三年前?我當然知道,溫阮的確是律師。”


  傅明衡尋了個安靜的地方,皺著眉一邊回憶,一邊道:“那個時候還挺有名氣的,不過因為三年前那起案子,突然就辭去了工作,回到了溫家。”


  “我也有所耳聞,這個案件遞到法律援助處的時候,大家都知道會以過失殺人罪結案,但是誰都不願意做這個背鍋的人,所以就移交到了還是新人的溫阮的身上。不過在法庭宣判之後,受害者的母親因為承受不了女兒過世的打擊,所以跳樓自殺了。”


  因為受害者母親的自殺,這起案子在當年被推向了高潮。


  溫阮作為被告方的辯護律師,也成為了許多人的攻擊對象——


  “現在有很多律師都為了出名而接一些有熱度的案子,估計這個律師也是為了名氣吧。”


  “為了錢連原則都不要了嗎?”


  “收錢就能替殺人犯話,真的是讓我大開眼界。”


  這些言論,以及在聽聞受害者母親自殺的消息後所產生的精神壓力,或許就是讓溫阮辭去職務的原因。


  傅明衡有些狐疑:“你怎麽突然想起來打聽這個了?”


  傅知煥轉身,一雙漆黑的眼眸望向窗外:“沒什麽,突然聽人提起來,有些好奇。”


  “害,我還差點以為你回心轉意了呢。”


  傅明衡笑了聲,隨口開了個玩笑,然後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了,溫豐臣那邊好像有要來解除婚約的意思了,估計是放心不下自己那個寶貝女兒吧,恭喜你,馬上就能自由了。”


  “……”


  傅明衡這段話出口後,卻沒能像意料之中的聽到回應。


  在三秒中的靜默之後,才聽到聽筒那邊傳來了傅知煥略帶著些突兀的笑聲,他的語氣聽上去一如尋常:“是,挺好。”


  在簡單寒暄幾句之後,傅知煥掛斷了電話。


  而電話沒掛多久,便再一次震動起來——


  來電顯示,是一串沒有錄入姓名的電話號碼。


  傅知煥皺了下眉,接通:“你是?”


  “是我是我是我!”


  電話那頭是溫阮的聲音:“你家浴室的熱水怎麽打開呀?”


  “傅先生?”恰好,賀子芩從包間裏尋了出來,她咬了咬下唇,試探著道:“我想和你解釋一下……”


  或許是因為賀子芩也在話,傅知煥有些聽不太清溫阮的話。於是他皺了下眉,微微抬手示意身旁的人噤聲,然後壓低聲音問:“什麽?”


  溫阮深吸一口氣,然後扯開嗓子一字一句道:“你!家!浴!室!熱!水!怎!麽!打!開!”


  “……”


  吐字清晰,語氣飽滿,聲音洪亮。


  洪亮到穿過話筒,還在走廊裏回響。


  賀子芩的臉色刹那間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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