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消散
“將軍,看看小姐吧,夫人拚了命救下來的……隻是摔壞了腦子,認不得人了,好在還留了口氣。”
老管家把洛緋顏抱來的時候,小姑娘還睡著,臉頰上的傷還看得見疤痕,足可以想象當時的傷口得是多深。
“夫人……拚了命救下來的……”洛雄抬手摸了摸洛緋顏的額頭,說是摸,也就是輕輕的碰了下而已,口裏重複著老管家的話,讓人聽著覺得心裏挺難受的。
不知是洛雄碰了下,還是被人抱著不舒服了,洛緋顏動了兩下就哭開了,一邊哭一邊掙紮,幾乎要從管家懷裏滾出去,非要緊緊摟住才行。
“交給我。”洛雄伸出手,管家還猶豫了一下,小姐不同於從前的機靈活潑,已經有些魔怔了,可不好傷了將軍。
不過再想想,小姐可能遇到了生身父親會好一些,許不是摔壞了腦子,而是太害怕了所以有些魔怔也未可知,就這樣想著,管家把洛緋顏交給了洛雄。
洛雄不過就是這樣看著洛緋顏,這女娃娃竟不再哭鬧了,竟伸出手去,“爹爹……”
小姑娘已經五歲了,曾經是洛雄的心頭肉,可如今看在眼裏卻心裏一陣一陣的疼著,“瞧瞧這眼睛,這鼻子,都像慘了思妍啊……”
“可不是,小姐和夫人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老奴見著小姐,就想起了夫人,您說些老天怎就如此的不長眼睛……”管家偷偷擦了擦眼角的淚,聲音哽咽了下。
他沒有注意到洛雄慢慢伸到洛緋顏脖頸處的手……就是這女娃,他的思妍才會就這樣走了,若不是為了救這孩子,思妍怎的就會落得如此地步?
拚了一條命出來,竟是換回一個傻子?
年幼的洛緋顏在馬上就被自己的親生父親生生掐死的關頭,終於還是讓管家救下來,“將軍!這是作甚!這是小姐啊!夫人拚了命留下的小姐,您這是做什麽!”
管家年紀大了,聲音大些就咳嗽,此刻幾乎是要把整顆肺咳出來。
“我何曾不知,若非如此我還不殺她!她奪了思妍的命!是她奪走了思妍的命啊!”洛雄在那一刻就像是無助的孩子。
若是大軍壓境,他大可以披堅執銳,大不了就戰死在疆場上,萬不會這般無可奈何,柳思妍走了,他無論如何也喚不回來,他無論如何也再見不到那人了。
怎的就偏偏對他如此不公!怎的就偏偏是他!
那張和柳思妍如此相像的臉,他半眼也瞧不得,哪怕是一掃而過,心裏都像是被人插了一刀,鮮血汩汩而出,無藥可醫。
“我不殺她,那便莫要讓我看到她,但凡我見一次,絕不可能再放她活路!”洛雄背過身去,聲音壓抑且沙啞。
“將軍,夫人拚死保小姐平安,您如此,夫人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啊!”管家把小臉通紅的洛緋顏摟在懷裏,生怕讓洛雄看到了。
“我何曾要她安息了?我不讓她安息,我不允她安息,最好把她惹生氣了回來和我吵,我不會讓她安息的,不會的……”洛雄輕輕笑著,眼睛裏含著水光,一步一步的走遠了。
總覺得這個男人被所有人拋棄了,他的心頭一下子就空了,那麽沉甸甸的責任,天下,邊疆安定,在那一刻都輕的像鴻毛,原是,他心口的重量都來源一個人罷了。
“將軍這是何意!夫人屍骨未寒,您……您!”
“管家老了,盡早還鄉,莫要管我,我竟還要守著她的屍骨過完這下半生?”洛雄懷裏攬著一個女人,自是花紅柳綠,眉眼之間透著一股子風塵氣,脂粉味能把管家熏個跟頭。
其實,哪裏隻是管家,整個東陵國都驚訝於洛雄,自古薄情郎,卻不曾想薄情至廝。
都道將軍夫妻情深,卻不想柳思妍過世第四個月,洛雄班師回朝一個月後就大張旗鼓的迎娶了兩房小妾,竟還有一個帶著個孩子!
“我自是真心喜歡她的,就連她同別人的孩子也喜歡。”洛雄這樣解釋,眾人這樣聽信,將軍府大包大攬了東陵國一整年的飯後談資。
洛緋顏終究還是被遺忘了,同樣被遺忘的,還有洛芯鈺非洛雄親出,也非嫡出,她不過是愛屋及烏的那個“烏”罷了。
“思妍,我如此胡鬧,你都不管管?莫是真的生氣了,不願意理我了?”洛雄強撐著自己站起來,坐了太久,渾身僵硬的厲害。
自那之後洛雄少有出征,他不願去,皇帝也不敢派他去,上次一戰,心中多少有些愧疚,貴為九五至尊又拉不下臉來去道歉,便對洛雄格外寬容些。
這些年下來,洛雄幾乎忘記了自己曾經也是叱吒疆場的將軍,尤其到了現在,上了年紀,坐一會兒都覺得有些經受不住。
“思妍,緋顏長大了,皇上把她許給了她小時候最喜歡的墨哥哥,你瞧瞧我記得多清楚,那時夜王總來找我,緋顏喜他,一口一個哥哥,夜王卻不願搭理她,她難過了就撲進你懷裏哭,你就朝著我笑……”
說著說著就鼻尖發酸,洛雄擦了把臉,然後又沉默了一會,“一直以來我都不敢來這裏,以為把你鎖起來,不回憶就可以忘得幹幹淨淨的,沒了你我還是那個萬人敬仰的將軍,可是……今日才明白過來,沒了你,我就不是我了。”
他便不是他,隻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心都空了,何來的萬人敬仰。
從前隻覺洛緋顏癡傻是東陵國的笑柄,卻不知,這洛雄才是他人口中的笑柄。
洛雄不由悲從中來,踉蹌了兩步之後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子,眼睛竟然還模糊了,隱隱約約看到三步之外的那人,還是一身素裙,柳思妍從不喜張揚,除了大婚當日一襲紅衣,哪見她靚麗些?
頭上一支羊脂玉的簪子,再不見有其他裝飾,就那樣笑意盈盈的看著洛雄,“你這木頭,這才看見了我?”
“思妍?”
“不是我還能是誰?等你這些年,你竟這才踏進這書房,你若再晚些,恐我就等不著你了。”柳思妍輕輕皺眉,似乎在嗔怪洛雄竟如此之久不曾來這裏。
“等我?”
“我有話不曾說於你,走的不安心。”柳思妍露出些有些虛弱的笑意來,“你要照顧好緋顏,也要照顧好自己,我先去那邊等你,我不怕等著,三十年五十年我都等著,你莫怕,何事都有我陪著……”
話好似還沒說完,那個虛虛的影子就在洛雄眼前散了去,就三步的距離,洛雄走的艱難,卻還是沒有走到,胸口的一口血就這樣噴出來,落了兩滴在一旁的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