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送喪奇觀
銀白似一張巨大的網,籠著鱗次櫛比的瑞都,一並消融了往日的喧囂繁華。
“滴答滴答!”
連下了四日的雪終於轉停,慢慢開始融化。
若兒跪在靈堂前,望著剔透的雪滴滑落,胸間鬱氣終於消散幾分,歎道:“老天開眼,路一通,明日王妃便可順利下葬了。”
——
第五日,沉睡的瑞都乍然複蘇,天剛見亮,便看見綽綽的人影竄動不息,都像有規律一般,規矩的站在道路兩旁,讓出一條幽幽發亮的青石板道路。
“你聽說了麽?這場大雪是為王妃下的。”一位粗布麻衣的男子切切道。
“怎的,你也聽說了?”他身邊的男子有些驚詫。
“看來大家都聽說了。”另一人插話道,“八王妃在後山受盡屈辱屍骨無存,就連老天都可憐她,一氣之下布了這場雪。”
“就是這個,本來我還不信,可事情實在太巧了,王妃一去便下雪,王妃一入葬,雪便停,要人不信都難。”
“是呢,我也以為。”原先驚詫的男子點點頭,“人販子如此猖獗,連王妃都敢擄走,更何況我們這些平民小老百姓?都怪京兆尹府那些個……”
“噓~你想被殺頭麽?”粗布麻衣的男子連忙捂住他的嘴,“王妃早已將此事告上了天庭。我們啊,就好好為王妃送行,息了她的怨怒,其他的自有神明做主!”
男子話音剛落,遠處忽然一段哀樂起。
“嗚嗚~”
悠長低轉的淒涼順著幽冷的風灌入長巷,世界一瞬就靜了。
幾個議論的男子聞聲立刻閉了嘴,接著便看見浩浩湯湯的隊伍夾雜著嚎啕聲從微弱的冷光中走來。
喪隊為首之人著一席玄衣,周身散發著滲人的肅殺之氣。他的臉上一如既往沒有任何表情,清白的晨曦裏,隻看見他消瘦的棱角似一把刀,銳利分明,卻也割不斷天地間的無限蒼涼。
當啷當啷,願逝者安息。
偌大的都城,人滿為患,卻鴉雀無聲。
湛行風眼底印著一抹重重的陰翳,踏著青石板緩緩前行。
大家見他神態疲憊,不由默歎:王妃慘死,王爺定傷透了心。
可感歎著感歎著,他突然就停了。
怎麽停下了?
眾人不解的眨眨眼,旋即聽見“唧唧!”,似乎有幾聲清脆的鳥鳴從遠處傳來。
那歡快的吟唱在淒戚的樂聲中顯得過於突兀,粗布麻衣的男子聽了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問道:“你們聽見了嗎?”。
說話間,啼唱從最初的一兩聲變為三四聲,再到五六聲……不斷的增加,仿佛被仙子不小心流瀉的天音,瞬時驅散了滿城的哀情。
另一人正準備回答,突然又聽見“叮嚀叮嚀”鈴鐺作響。
接著,不知是誰發出一聲驚歎,粗布麻衣的男子抬頭,刹那漫天的斑斕蹁躚入目,竟是一團“彩雲”正款款飄來!
冬日飛鳥啼,化雲豔過春。
“哇~”
滿眾嘩然,激蕩的人聲此起彼伏。
奇觀引發的澎湃蓋過了哀樂,瑞都燥了,熱了,活了!
粗布麻衣的男子高歎一聲,“絕妙!絕美!”,驀然又看見兩匹體態輕盈,神色悠然的白馬,似踏著祥雲而來。
“叮鈴叮鈴~”
長頸上的鈴鐺悅耳非常,清風徐徐裏還夾著一絲芬芳。
馬車漸漸走近,傲放的鮮花瞬時撞入眼簾,迷亂人眼。
眾人不禁驚歎道:這冬日剛剛融雪,怎麽會有百鳥成群,群芳共綻的盛況?
躁動的人群中,粗布麻衣的男子以為這已算妙絕,熟料更令他歎為觀止的還在後頭!
隻見姹紫嫣紅中,女子雙眼微闔,濃睫卷翹,鼻如玲瓏寶玉,唇似芳桃嬌紅。她沾著日輝的肌膚熠熠勝雪,剔透無瑕,仿佛月裏嫦娥叫人神魂顛倒。
他看著這傾城絕色,頓時雙眼發直,腿再無法挪動半分,隻覺潺潺暖流流淌心間,渾身酥軟無力。
不曾想世間竟還有如此妙人!
然而驚歎的不止是他,但凡見到花中景象的百姓都愣了,下一秒,嘩然忽如浪湧奔騰。
“仙女!你快看,仙女呢!”
刹那人群騷動,沸反盈天。瑞都成了一團火,劈裏啪啦燒得熱烈。
“來者何人?快速速避讓,莫要延誤了時辰!”一聲高喝忽然破空而起。
攢動的眾人一頓,忌憚的看了一眼烈風中駐立的黑色身影,似被什麽鎮住,漸漸沒了聲。
但依稀有幾個納罕的道:“八王妃的喪車撞上仙車,這算什麽事?”
“誰知道呢,閉嘴看吧!”
百姓們盯著湛行風冷漠的表情屏息觀察,而湛行風卻隻盯著花車上的美人,漸漸握緊了袖中雙拳。
是她!
她還舍得回來?
藏在袖袍裏的指尖微微顫抖,湛行風渾身血液像在被什麽劇烈的推動,不斷加快。
他默默佇立在清婉淩的喪隊前,看她恬靜的睡顏因為被鳥鳴叨擾而表現出不滿,然後,那雙匯聚天地靈氣的美眸緩緩睜開,一點白芒墜入黝黑,刹那萬物淡然。
百姓見狀隱隱又露出躁動驚歎之色,但礙於慶王威嚴,不敢造次。
清婉淩似乎沉睡了許久,全然不知這幾日城中發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變化,隻迷茫的逡巡一圈四周,接著金絲繡花鞋尖點地,一身白衣與風翩翩,頭頂百鳥隨她步步相送,花香入風淳淳誘人。
眾人屏息,目光緊緊攝住她,發現她似乎在找什麽。
片刻,她目光凝了凝,突然快步走向喪隊。
破雲散落的天光剔透明亮,落入湛行風點漆般不見暖意的眸子,他就這麽看著她朝他奔來,恍然想起那年桃花盛開,她足尖踏一支粉嫩,嬉笑著撞入他懷中……
湛行風下意識的上前一步,緩緩張開雙手。
衣帶飄飄,攜香氣飛掠。
“嗖!”
她奔過了……
她居然奔過了!
這貨竟敢無視他奔過了!
湛行風尷了個千年頭一回的尬,袖擺在空中一蕩一蕩……就連百姓都聞到了空氣中彌漫的尬味。
噗嗤!真好笑,慶王自作多情耶!
哦喲!好慘,仙女瞧不上他叻~
縱然是定力極佳的慶王,麵對把話都寫在臉上的眾人,此刻也忍不住幾乎咬碎一口白牙。
果然,在氣死人這塊上她清婉淩向來是把好手!
湛行風閉了閉眼,重新整理好思緒。
就在他正準備把清婉綾揪回來之時,忽而身後纖纖細手環腰,香體毫無預兆撞入懷中。
“砰!”
他低眸,又恢複了往日的沉冷。
“王爺,妾身好怕~”
珠姬抱著湛行風,神色惶恐的盯著清婉淩,受驚的兔子一般輕顫。
然而湛行風並沒有寬慰她,隻望著身後的倩影沉思。
她剛才沒有奔向他!
她可能再也不會奔向他!
湛行風忽然意識到,那個愛他如命的女子好像真的變了,她沒有裝?
冷眸清光一閃,他轉頭盯著那纖細的背影,雙唇因為不甘而抿成直線。
珠姬觀察著他的神色,連連蹭了蹭他的胸膛,以博得關注,“王爺,妾身好怕,是姐姐詐屍了嗎?”
額……
詐屍?
還沉浸在尬味中的百姓兀的瞪大雙眼——這位仙女居然就是傳聞中已經“歸天”的八王妃?
她不是死了嗎?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冗長的街道因為珠姬的一句話瞬時爆了,議論聲此起彼伏,街頭巷尾似有成千上百隻蜜蜂嗡嗡作響。
“人死複生,真神了!”
“難道是老天可憐八王妃,將她送回來了?”
“說不定呢,不然大冬日裏哪來的花?又哪來如此聽話的鳥兒、馬兒?”
“……”
雪化盡雜塵,天上涼日當頭,昏蒙中花車上鈴鐺叮咚。白馬、鳥兒將人送到,似有自己的意誌,調頭出城,隻留下滿街的芬芳餘韻以及越發肯定的眾人。
這廂,清婉淩對周圍的人視若無睹,罵了若兒一聲沒出息,表情興奮的探頭看著棺材問道:“是誰?誰歸西啦?”
若兒看到她平安歸來,感覺自己像做夢一般,哭得直抽抽,還來不及答應她。
她又突然激動道:“難不成是姬賊?!”
話音落,喧鬧戛然而止。
姬賊?珠姬?!
不是吧?她才剛從側王妃麵前跑過去,側王妃怎麽可能躺在棺材裏呢?
所以她這是咒側王妃死嗎?
啊,一定是希望她去死的呢~
莫名躺槍的珠姬聞言一愣,嬌顏頓怒。
但她還沒來得及發作,頭頂便傳來湛行風低沉的嗓音,“行了,回來就好!”
頗有幾分嗬斥的意思。
王爺這是在……維護清婉淩?
珠姬記得他說過他不愛清婉淩,可近幾日他的行為卻很異常。
難道是她想多了?
珠姬疑惑的看一眼清婉綾,便聽見若兒問道:“王妃,這幾日你都跑哪裏去了?”
清婉綾此刻正圍在棺材邊左走一圈右走一圈,仿佛還在看珠姬死沒死,隨口道:“我遇見了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