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失憶心機美人 73
入秋一夜蕭索。
天空染了陰霾,青灰色的雲朵濃厚的遮擋在蒼穹之上,遮蔽了一輪金烏,使整個上京都掩蓋在重重的霧蒙之中。
倒與朝堂之上的混亂有些呼應。
坐經三朝的太後本是垂簾聽政,卻被太子以‘身體為重’‘去山中修養可延年益壽,亦保祖母安康,穩朝廷上下’為由送進了皇家別觀修養。
所有蠢蠢欲動的手足都下場極慘,當今聖上的血脈竟所剩無幾,太子以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手刃手足,最後立於朝堂之上,端坐在暫理朝政之位,口口聲聲說等聖上醒來。
可聖上,究竟會不會醒來?
宦官幹政,與閹黨交好,利益環環相扣,竟引來東廠協助威懾群臣。
此時,世子歸京的消息便顯得無足輕重。
太後退去之後,太子便真的執掌了朝綱。
寧原糧倉萬萬畝田野出現蝗災,遲遲無法秋收,南方竟遇水澇,河岸決堤,水漫數城,民不聊生。
在這繼續開國庫賑災之際,太子問的竟然是礦,是從三朝老臣手中收回實權。
一輪皓月,照亮了層疊巍峨的宮簷,也照亮了皇城外的長街小巷。
幾個孩童坐在屋簷下唱著童謠。
‘明珠藏,皎月隱,太微垣,誤東宮’
誰是明珠皎月,誰又誤占了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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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氏關外軍,還有呢?與他勾結的還有何叛賊?”
男子退下蟒袍,緩緩回眸,鳳眼冷冷上挑,似要極力做出溫和的模樣,嘴角詭邪的弧度卻宣泄出漠然的冷態。
角落裏蜷縮著一個身著錦衣的女子,頭上的珠釵亂了,努力坐直身體,想展露出大家閨秀的端莊,卻因顫抖的眼睫宣泄了驚懼的心情。
柳嬡了解這個男人是多麽冷血可怖。
前世做過夫妻,本以為今朝無甚瓜葛,沒想到那日在慈恩寺,被人蒙住了頭,再醒來就是他上京密訓殺手的暗院。
周圍的刑具帶著煞氣,男人輕描淡溪的拿起染血的尖銳虎鉗端詳,又問了一遍。
“柳小姐,你說你夢見的那些前世還有嗎?”
柳嬡現在悔恨極了,她之前不該因舊情提點他前世的種種,令他起疑,竟還殃及自己。
京中巨變,血洗朝綱,這本該是前世容泠的作為,如今卻是太子血洗,怎麽一切都與前世不同……
虎鉗猛的上下開合,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銳響,柳嬡嚇得渾身一抖,頓時忘記了所謂的端莊得體,抖著身子抱住肩膀,瑟縮不止。
“我不知……前世你未曾讓我聽過朝政,之後……之後我們被囚了水牢,後麵的事一概不知。”
“所以,你知道的隻有這些了?嗯?”
一聲淡淡上揚的鼻音,讓柳嬡幾乎想要叫出來。
若是對他沒了用處,她可能會死。
柳嬡忽然急道,“上一世!上一世的世子……容泠,容泠他並不想當皇帝的!他最後並沒有要皇位,而是輔佐了我們的孩子登基,他並非覬覦皇位,其餘的,我還要想想……”
太子嘉陵背身而立,對著燭火,卻仍沒有絲毫暖意。
自一入京,容泠便如人間蒸發一般,不知去向。
世子府,別苑,他能查出的所有容泠的產業都命人細細查驗過了,可以說是掘地三尺。
可竟絲毫蹤跡都查不出來。
打上融光的麵容並不清晰,半晌後忽然彎起唇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那柳小姐一定要仔細回憶回憶,不要讓孤失望。”
‘噔蹬蹬’三聲門響,屬下來報。
“攬月樓來了消息,滿月玲琅閣會開閣。”
嘉陵放下虎鉗,柳嬡因他這動作鬆了口氣,接著聽他略帶煩躁的說,“這次多取些蠱來,玲琅閣最近開閣時間不定,不要誤了孤的大事。”
屬下應聲退下,悄然消失。
玲琅閣的毒隻有玲琅閣可解,太子的暗院也一直用那裏的月蠱控製殺手榜上的殺手,若是月蠱斷了,怕是會有大麻煩。
次日朝堂,太子聽完群臣來報,退朝前忽命大內總管拿出了一卷詔書。
閹人聲音尖細,誦讀著所謂詔書上的內容。
竟然是封提前擬好的讓位書,仿若聖上昏迷前便已知曉自己會傷重一般,太子麵上難掩哀傷,卻明顯虛偽至極。
群臣麵麵相覷。
聖上竟當真擬好了詔書?
這詔書怕是有些問題。
可除了當今太子之外,剩下的皇儲不是癡傻瘋癲便是殘疾避世,明知東宮用心險惡,卻挑不出其餘人選。
隻是再多的問題都來不及商討,太子嘉陵白日命宦官宣讀了詔書,竟夜上觀星台,推演占卜,天師一番捏指掐算龜背觀星之後,在密函上擬下了登基吉日,封在法壇之上。
上京,怕真是要變天了。
距皇城綿綿百裏外,有座依附上京而建的小鎮,河道的兩側種滿高高的槐樹。
人們常說,不能在槐樹下睡覺,會遇南柯一夢。
雲昭卻總倚著那顆二人合抱的槐樹睡覺。
她已經許久未見過容泠了,一如他所說,讓她不要踏入上京,她就真的無法進入京城半步,什麽方法都用過,哪怕是她輕功極佳,也未能混入。
這座宅子精美奢華,亭台水榭雕梁畫棟,玉池垂柳,廊角下掛著精致的風鈴,微風吹過叮咚作響。
她從一開始的悲傷急切,到後來心生惱怒,再到後來的無奈,隻過去了十幾日。
倒是無意間在街上買了個被人追著趕出酒樓吃了霸王餐的小少年。
本是隨手的舉動,沒想到那個小少年跟著一路到了宅子,求她收留,說自己什麽活都能幹,隻求給口飯吃。
宅子裏沒什麽下人,又特別空曠寬闊,打掃起來不便,雲昭便收留了他,
小少年十分能幹,院子裏裏外外收拾的時分妥帖,還時不時跑出去,水裏遊的天上飛的,都能給她弄來,燒菜也十分好吃,樣樣都合雲昭口味,日子過得竟分外滋潤。
手腳也精巧,時不時帶些精美的小物件回來,有的是他自己做的,有的說是從集市上淘的,樣樣都精美好看。還不知道從搞來了些漂亮的石頭彩珠,切割了之後鑲在那些小物件上,給雲昭縫了個藥囊,說是可以凝神。
整日裏鬱鬱寡歡,夜不能寐,竟被這小少年看在眼裏。
雲昭接過藥囊,剛掛在腰間,小少年又遞來了一串金色掛鏈鑲彩石桃花的事物,有些像風鈴,十分精美。
“這是金的嗎?”
少年笑的憨厚,裂出一口大白牙,“怎麽可能呀姑娘,這是銅的。”
“還挺好看。”雲昭撥了兩下,掛在小院外的房簷角下,權當風鈴使了。
誰知少年看見這一幕呀呀的叫了起來,跑過來摘了下來,一臉疼惜,“姑娘怎麽掛在這,不怕被人偷了去。”
“不是銅的嗎?又不值錢……”雲昭攤攤手,一臉無辜,“掛門上挺好看的呀。”
“那也不行。”少年嘴角抽搐,“這七事那麽精美……算了,我給姑娘掛內院門上吧。”
七事迎風搖晃,桃花梨花栩栩如生,最下端墜著兩朵花,模樣有些許眼熟。
“這是什麽花?”
“姑娘,這是秋海棠。”
秋海棠?
雲昭抬手,拔下了發簪,少年驚奇的湊過來看了幾眼,露出好奇神色。
“姑娘發簪上的這朵也是秋海棠,是別人贈的嗎?”
雲昭不解,“這秋海棠有什麽寓意嗎?”
小少年擠眉弄眼,“當然有,這是單戀,單相思,贈簪那人戀慕姑娘。”
單相思。
借花傳情,倒是隱晦。
雲昭把簪子簪回了發間, 回到院落中,靜靜聽了片刻,院子裏掛風鈴的少年回了廂房,她才緩緩打開門,重新走了出來。
少年好雖好,卻太過燥了一些。
往日裏她也話多,每每容泠看書時就喜歡嘰嘰喳喳的纏上去,現在頗有些理解他當時無奈的心境,不知道那時容泠是不是也覺得自己吵鬧。
晚霞漸薄,夜幕降臨,又到了月上柳梢之時。
剛出大門,身後便響起了微不可察的腳步聲。
這些都是容泠派來緊盯她的,生怕她進入上京,這些日子她已經習以為常。
這些暗衛往日裏都像死了一樣,無論她如何搭話詢問,都不跟她透露半點消息,雲昭想知道上京情況如何,全靠茶館裏說書先生那真真假假激昂的講述。
今日講的,是當今朝堂上無法考究的風雲巨變。
似乎淡忘了,曾經那個驚才絕豔名動天下的禮親王世子。
雲昭興趣缺缺,一壺茶見了底,覺得索然無味起身要離開,不想撞著了身後托著壇子準備外出的姑娘。
她手裏捧著晶亮的酒曲,被雲昭一撞打翻了一身。
姑娘驚呼出聲,看著自己泅濕了的衣裙和滿身的酒氣,急得不停用手摩擦,嘴裏還慌忙念叨著。
“怎麽辦怎麽辦,我還要等著進京呢,怎麽不長眼啊你!”
雲昭連連道歉,那姑娘卻完全聽不進去,口裏還念念有詞,說什麽如果去晚了就死定了。
她一時好奇,忍不住問,“姑娘是要去哪兒?”
“上京的攬月樓,我要將這酒曲送過去,耽誤了時機是要被罰的!”
門口處人頭攢動,遮蔽了視線。
雲昭垂著頭,忽然提議,“姑娘不妨跟我一起去換身衣服?”
一道城牆,兩種世界。
城牆內燈火璀璨,人影重重,金紅燈籠高高掛在劃入蒼穹的飛簷下,畫扇屏風上倒映著紙迷金醉的晃影。
有人素手卷起珠簾,對著西風欣賞秋月皎潔的月。
月下孤影成三人,融融月光流轉,似層晶瑩的銀霜。
最為恢宏華美的銷金窟,有人正在發脾氣。
名貴精致的屏風被猛的推翻,嚇得一眾小侍連連後退,卻沒躲過飛來的酒盞,砸的額頭通紅苦不堪言。
“滾!都滾出去!”
原本清潤好聽的嗓音微微變形,主人失了一貫的風度,淡青色的衣袖劃出急躁的弧度,在空中極速下滑,掀起微風惹得燭火晃動不止。
“他為何囚禁我!”
‘嘩啦’一聲,玉案也未能幸免,被人被推翻,上麵的古琴滾落,崩斷了名貴的弦。
小侍哆哆嗦嗦,卻仍是硬著頭皮開口。
“公子,皇宮裏來了貴人,想聽公子撫……”
“不見!”
哐的一聲,又是猛的砸來一壺酒。
小侍嚇得徹底噤了聲,抖如篩糠急急跪行出了門。
末了,還小心翼翼關緊了門縫,聲怕再惹了主人生氣。
可仍舊有不識趣的人進來。
‘吱呀’一聲微響,剛關緊的門被人重新推開。
“都說了不見!滾出去!”
甩出去的茶盞落在一雙繡鞋旁,滾了幾圈後顫顫巍巍地倒下。
扶光慍怒的表情在一瞬間變成錯愕,又變成極力掩飾的溫和笑意。
“昭姑娘,你怎麽來了。”
雲昭穿著明顯泅濕了一塊的裙子,蹙眉避開了腳旁往外泅水的茶盞。
再抬眸看他時,眼底一片冷芒。
扶光的身姿高,五官深邃陰柔,卻不顯女氣,這樣的容貌無需過多點綴,通常隻著一根玉簪綰發便可。
單一根玉簪的點綴,也就成了他的習慣。
以至於,他在某一次以另一種形象出現在她眼前時,忘記了換下那根簪。
她看了眼扶光發間的玉簪,忽然伸出了手,上下擋住他的臉,隻餘那雙眼睛在外麵。
扶光立刻反應過來,轉頭就想躲,卻被女孩一把鉗住了下巴。
她的力道並不客氣,消瘦無暇的下巴上很快起了紅痕,卻不見手指的主人有半點憐惜。
“都說攬月樓易容術非同尋常,沒想到連身高喉結,都能改。”
扶光一怔,眼睫微微下垂。
終究是被發現了。
怎麽會發現不了呢?他給她留了那麽多痕跡。
或許他一直是想被她發現的,隻是這時機,不太對。
扶光抬起眼眸,桃花般的眼睛裏已經沒了閃躲。
“遮喉結的是軟蠟,上下填補凹槽,除非伸手觸摸,否則不會被查覺。身高則是縮骨功,可這功法會消減壽命,所以不能縮太多,因此看起來比尋常女子還是高出不少。”
雲昭點頭,“是,江湖功法大多講究以物換物,無物可換時,減的就是壽命,煉毒應也是如此。”
所以,容泠那些時日越來越黯淡,連麵對她時眼中都有哀傷。
甚至,從抗拒她的接近,到最終把她推開。
早該想到的。
“你既然都知道,為何還那般?”
“哪般?以為容泠殺了剪月嗎?” 雲昭笑了,仿佛昔日宮中同榻而眠的那個天真少女,“我不是信了,而是他想我信,他不希望我跟著他,我便如他所願。”
扶光怔怔的看她,眼神複雜。
“雲昭,你……”
“我隻想知道你為何這麽做,扶光。”斂去笑意,那張逐漸褪去稚嫩的臉顯出一絲冷豔的風華,連同她的嗓音,都像帶了刺,“容泠喊我昭昭,你喊我雲昭姑娘,單字昭卻是我的代號,天下間喊我昭的,隻有一人。”
汝城的院落內,他曾數次喊她,昭。
“我竟不知,你與太子也有合作。”
到嘴邊的掙紮最終化作苦笑,扶光失了鋒芒,眼神暗淡, “那你……為何而來?”
“我有事要問你。” 雲昭皺眉,“你可知,他體內的毒……”
“鬼金蠱,如果你問的是這個。” 扶光神色淡淡,哀傷掩去,變成了平靜,“他以身作蠱毒溫床,應該是許久之前就不想留在這世上了。”
許久之前……
雲昭微微愣住。
“這毒,是他自己給自己下的?”
扶光裏在窗邊,於月華之下,顯得分外孤寂。
心上人咫尺天涯,滿心滿眼全是另一個男子。
是他遲了。
如果早些表明身份,是否事情會不一樣?
他神色複雜,口中卻依然平靜的陳述,“他本有厭世之兆,給自己施下的都是秘法上失傳的奇毒,幾乎無解,後來我知他來汝城後搜羅天下藥書,刮骨換血,大抵是想毒逼出來……”
閉了閉眼,他目露悲憫,“雲昭,你是他的變數,如果你沒出現,他完成了自己的夙願就會離世,可現在,我猜,他想留下。”
而最痛苦的,莫過於他想留下,卻已無計可施。
還不如從未有過眷戀,現在他還怎麽離得開。
扶光竟然詭異的與心底厭恨之人共情了。
大抵是不甘心。
我總對自己的字數判斷失誤……
後麵這些寫的有點長了,等不及的可以跳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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