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見鬼 82
20XX年08月01日。
毫無預兆的,他倒下了。
第一反應是撥通特助的緊急呼叫,說的第一句話是,“把我帶走,不要被她發現。”
那時距離他得知自己的病,已經過去了一個月,他的腿傷勉強愈合,離開時,醫生曾警告過他,出了特護病房隨時可能發生意外。
不遠處的女孩正在鏡子前哼著歌洗漱,對一切無知無覺。
20XX年08月08日
他已經無法自主行動,甚至極少時間恢複意識。
隔著玻璃,他見到了溫氏家族的掌權人和自己的父親。
他們來過幾次,提出過轉移治療,可此時他的身體已經無法承擔長途跋涉。
同時,他告訴特助啟用曾經擬定好的計劃,他的昭昭將被告知他要出國的消息,同時由助理將提前寫好的分手信轉交給她。
一同給她的,還有一個小小的兔子發圈。
20XX年08月10日
溫氏集團推出另外一個青年,擬定為新的繼承人。畢竟溫氏集團最不缺的就是子嗣。
特助在被允許探望的時間隔著玻璃告訴他,他的昭昭過的很好。
她收到了那封分手信,很平靜的看完後告訴助理她想休息了,將他請了出去。
之後也很平靜,沒有哭,沒有鬧,好像不難過,將那封分手信藏了起來,也沒有告知別人,會在朋友探病的時候露出笑容。
好像什麽都沒發生。
這樣也好,他無法忍受她流淚,如果知道她因此事傷心,對他來說會比即將到來的死亡更難過。
按照提前擬好說辭,這一天昭昭將會收到醫院的電話,告訴她配型成功,開始進行術前準備。
20XX年08月13日
他在他的昭昭隔壁。
一麵牆隔絕了兩個人,他的昭昭以為他在遙遠的異國,卻不知道他就在離她不到十米的地方。
清醒地時間越來越短,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夜幕降臨後短暫的清醒一會兒,防護玻璃外的屏幕上有特助給他悄悄錄的視頻。
畫麵上,女孩正靠在病床上看著窗外,從那個視角看去,路燈剛好打亮窗外的香樟。
他也側過頭,看到了同一顆香樟。
真好,他想。
他和他的昭昭此刻在看同一顆樹。
20XX年08月14日
昭昭推進來的時候閉著眼,深度麻醉讓她絲毫感受不到外界。
他的眼皮沉重,隻能睜開三分之一。
旁邊的各種儀器維持著他的生命,可這隻是時間問題。
其實可能在昭昭進來的時候他已經看不見了,那些畫麵隻是他的臆想。
恍惚間,他聽見了鳥鳴。
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他在球場上隔著重重人影,一眼就看到了她。
輪椅上的女孩正在對徐判笑,手裏抱著兩瓶飲料,眼睛彎彎的。
他隻看了一眼,就移開視線。
沒有人知道他的心跳有多快。
睜著圓圓的眼睛,下巴消瘦,額頭上綁著紗布,坐在輪椅裏。
察覺他的視線,女孩眼睫顫了顫,露出一個笑來。
他開始頻繁的出入學校。她不會知道,為了見到她,他製造了多少場“偶遇”。
他遲來的產生了對死亡的恐懼,迫切渴望碰觸她的手指。
可好像已經無法感知自己身體的存在了。
恐慌箍住了他,他開始掙紮,用盡渾身的力氣想要轉頭,想要最後看一看她的臉,想要碰碰她垂在一側的手。
然而那些都是徒勞。
在絕望中,他停止了呼吸。
意識飄到上空,耳旁傳來醫生宣告死亡時間的聲音。
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他的昭昭和他並不在同一間手術室。
他跟隨著自己被取出的心髒找到了她。
他的昭昭躺在手術台上,全麻。
彼時他已經化作靈魂,隔著玻璃看他的女孩。
麵容恬靜,像是睡著了。
真可愛。
他默默地想,忍不住穿過玻璃,靠近了一點。
這是他的女孩。
玻璃上沒有倒影,沒人看到他眼裏露出的哀傷。
可惜不能繼續陪她了,不然還想跟她一起上大學,結婚,慢慢變得蒼老,去公園裏散步,看年輕人秀恩愛。
可惜,隻能想想了。
他眷戀的吻上她的額頭。
昏迷中,像是在回應,女孩的睫毛微動。
手術室的門打開,身著手術服的一生走了進來。
他看到了自己的心髒。
太好了,至少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還陪著她。
20XX年09月14日
昭昭出院了。
她的母親時隔許久後露了麵,跟她說了一會兒話後匆匆離開,似乎還在躲避什麽人。
兩個人坐在一起簡短地吃了頓飯,林柔坐立不安,最後昭昭說,“你走吧,躲起來。”
她的昭昭又變成了一個人。
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還徘徊在世界上,如果真的有什麽未了的執念,那大概是——
他不放心她一個人。
20XX年10月01日
她回到了校園。
他聽到她跟別人抱怨自己去了國外,卻隻字不提分手的事情。
他聽見她跟好朋友一起說他的壞話,說他是負心漢,王八蛋,說他發現自己有心髒病就拋下她跑了。
他就這樣靜靜地聽著,坐在她的對麵,看光落在她的睫毛上,落在她的唇上。
看她好像在發光的眼瞳,看皮膚上細膩的容貌。
他覺得她罵的對,自己太過分了。
怎麽留她一個人。
20XX年12月31日
他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
跨年夜上,溫氏集團向媒體介紹了新的繼承人。
至此,他死去的事情終於告知大眾。
那一天,她在教室中坐著,屋外衝進來了幾個人。
“你知道溫翎死了嗎?”
幾個女生氣焰囂張,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不要開這種玩笑。”
她冷下臉,罕見的發了脾氣,“不好笑,如果繼續造謠,我會報警。”
原來自己的昭昭也會那麽凶。
“嘩啦”一聲,畫架被人踢翻,他生氣地上去阻止,卻徒勞的穿透過去,輕的還不如一陣風。
“溫翎死了!”為首的女孩氣焰囂張,咬牙切齒,好像跟他很熟一樣,“你以為還會有誰護著你嗎?”
可他不認識她。
昭昭站了起來,氣的發抖,攥緊的手指泛著失血的白色,“你不要胡說八道!”
“我沒胡說啊!”
有人把手機舉到了昭昭麵前,上麵顯示著今天嘩然網絡的新聞。
他不敢看她的表情。
新的一年,01月01日
這是一年當中的第一天,本該是個美好的,充滿生命力的日子。
她央求徐判帶她去溫氏的私墓看一看。
他在旁邊哀求,“不要告訴她。”
他在哀求徐判,祈禱他能聽見自己的聲音,能猜到他的感受。
他曾經那麽驕傲,現在卻苦苦哀求,整個身子快要低到塵埃裏。
可還是眼睜睜的看著徐判點了點頭。
大雨中,昭昭來到了墓地。
冰冷的石板上嵌著黑白照,上麵的少年笑的意氣風發,驕傲不已。
她頭發被雨打濕,狼狽的貼在臉上,眼中毫無光亮。
“原來你真的死了。”
她寧願他真的扔下她去了國外,寧願他真的是那個沒有人情味的負心漢。
無論任何一種可能,都比眼前的黑白照來的仁慈。
“你為什麽死了。”
他沒辦法回答,隻能看著她的麵容從平靜到憤怒。
“你憑什麽離開我。”
她蓄起了淚,眼眶紅到他不敢看。
她的昭昭流著淚,眼中一片模糊,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沙啞。
“你不準走!”
她瘋狂的用手錘打是是悲傷的照片,白皙的手掌很快紅腫起來,可她像察覺不到疼痛,一邊捶打一邊哭喊。
“你回來!你不準走,你回來!”
她哭喊著,聲嘶力竭,每一下都化作利刃,插在他身上。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透明修長的少年從背後擁住她,滿麵哀傷。
他一遍又一遍的道歉,一遍又一遍的親吻她的頭發。
-
所有人都以為溫翎死去了,無知無覺。
以為他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會被時間抹去。
可隻有他自己知道,那種行走在世間,跟隨在愛人身後卻被視而不見的感覺。
01月02日
他看著她平靜的吃了午飯,轉而抱著馬桶吐了個昏天黑地。
他看著她睜眼從黑夜到天明。
01月07日
今天她必須返校去參加美術考試,可她一直沒有起來。
他焦急的喊她,在旁邊等待,卻許久不見她起來。
最終方澤的電話打進來,說,“溫翎希望你能取得好成績。”
她終於起來,哭著問,“他為什麽不能自己告訴我?”
他坐在她對麵,徒勞的伸手擦她的眼淚。
因為來不及了啊。
他想回答她,他來不及。
01月08日
方澤依照生前擬定好的那樣,為她請來了最好的老師。
“溫翎希望你可以考上明太。”
她猛然抬起頭,眼中隱約有憤怒,有恨意。
他不敢看。
無論恨,還是憤怒,最後他看到的總會是哀傷。
他不想看她的眼淚。
01月09日
那些討厭的人又來了。
他死後,那些人開始傷害她。
她們一邊把她關在廁所,羞辱她,拿手機拍她。
一邊用惡毒的言語詆毀她。
“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歡溫翎的。”
“她家裏那麽窮,母親是小三,一定是喜歡溫翎的錢。”
“她利用了溫翎。”
“如果不是她,溫翎不會從山上摔下去!”
“說不定溫翎是因為她才死的!”
那幾個女生好像忘記了是因為誰,昭昭才在那個夜晚出現在了那裏。
她們在犯了錯之後第一反應是推卸責任,將注意力轉移到別人身上,並憎恨著詆毀她。
“你為什麽要多管閑事?那是我們和徐瑞麗之間的事情,你為什麽要裝作正義使者一樣去拯救她?”
可他的昭昭在悲痛中,說不出話,沒有反擊,甚至連反應都沒有。
她按著胸口,臉色發白。
奇怪,明明醫生說心髒已經好了,可疼痛卻從始至終沒有停下來過。
新換來的這顆心髒真的是健康的嗎?為什麽她能感覺到它那麽疼?
她一直想等他從國外回來,要先發脾氣,然後裝作大肚的原諒他。
可他沒有去國外,而是死了。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靈魂蜷縮在軀殼裏,滿心都是茫然。
女生們發現她打罵不還口,像沒有靈魂一樣,也覺得沒意思。
走之前有人搶走了昭昭的背包,裏麵裝滿了悉心珍藏的那些信件,她和溫翎以前傳的小紙條,兔子皮筋,以及兩個人拍的照片。
這時她才有了反應。
也是這時,他才發現她每天都把這些東西背在身上。
最後,為首的人砸碎了她的手機。
窗外的小雨轉成了瓢潑大雨,昭昭淋著雨,哀求維修手機的大叔。
手機壞了沒關係,她想把那些照片留下。
可大叔卻搖頭:“儲存卡壞了,這個真的沒辦法。”
“把裏麵的照片和短信轉移出來不可以嗎?”
大叔隻搖了搖頭。
儲存卡壞了,沒辦法。
她在這個世界幾乎難以支撐,隻剩下那些可以用來懷念他的東西。
現在那些也沒了。
01月20日
原來活著的人會那麽痛苦。
他以為他做好了一切準備。
他給了她住的地方,給她了健康的心髒,給她預交了水電保潔,讓方澤幫她鋪平了未來的路。
她會得到最好的師資,會順利考上明太。
他給她留了卡,裏麵有足夠多的錢。
可事實上這些東西那麽微不足道,他的昭昭需要的根本不是在他看來萬無一失的準備。
她開始傷害自己。
甚至,每到夜晚,她的身體都會被另一道靈魂掌控。
她的眼中不再有光,她哭了又笑,吃東西會吐,整夜睜著眼,白天偶爾會昏迷。
他的靈魂都在震痛。
除夕到了,02月01日
窗外有煙火,他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的背影。
她忽然轉過頭,對著他的方向喊了一聲,“阿翎。”
他以為她看見他了,以為是上天的奇跡。
可她穿過了他的身體,走到了廚房。
她開始對著空氣說話。
他的昭昭出現了幻覺。
他沒有心髒,沒有五感,卻感覺靈魂都在發涼。
她喊,“阿翎。”
他立即答,“我在這裏。”
可她卻看向空氣,每一聲回答都落了空。
從此,那個名字對他來說,像一種詛咒。
“阿翎。”
我在。
“阿翎。”
我一直在你身邊。
03月01日
她的幻覺加重。
每到夜晚,會把自己鎖起來。
她的身上好像還有另一道靈魂。
會占據她,會發狂,會逼著她傷害自己。
那個聲音好像在告訴她,讓她去死。
03月14日
時隔半年,他提前在郵箱裏設置好的那封定時郵件發送到了她的電腦上。
生前,他以為半年的時候可以治愈她的傷痛,可以讓她淡忘他這個人。
他猜測自己的死訊會被公布,猜測她此時大概已經知道自己死亡。
卻惟獨沒猜測到,她會活的那麽痛苦。
他沒猜測過,此後的人間對她來說,才是真正的地獄。
至此,那封他生前一個字一個字寫下的訣別信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每句溫柔的安撫都在將他的昭昭推向更痛苦的絕境。
信的附件,是一份捐贈協議,末尾有著他的簽名。
‘即便我不在了,也會以某種方式陪著你’。
他在信中這樣說。
他的昭昭卻問,“你以為我會感謝你嗎?”
他從沒這樣想過。
“你以為這樣就是陪我嗎?”
不,他想說他在這裏,他在她身旁。
這份帶他親筆簽名的捐贈協議最終成了他無窮無盡的夢魘。
03月14日這天,他的昭昭第一次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