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心誠,則靈(3)
夏可可喝完了半瓶果汁,立刻覺得好了許多。
她還記的媽媽交代的任務,就是打聽那個廣玉蘭的消息,回到餐廳,在陪著沈灝晨吃飯的時候,夏可可順口問:“那你知不知道,這裏有沒有一個叫做廣玉蘭的人?”
沈灝晨的手腕略頓了頓,然後道:“沒有。”
夏可可歪著頭,不解。
她也沒有完全信沈灝晨,在沈灝晨提出回去的時候,夏可可還是堅持將車票延緩兩小時,走街串巷地去問了。
年輕人幾乎沒有聽說這個名字的,問過幾位老人,也大多表示不知道這個人,隻有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奶奶,作勢思索了許多,方道:“這個名字很耳生,不過,我還記的,以前那裏種了一棵玉蘭花,聽說裏麵的大小姐很喜歡,可惜啊,全被燒死了。嘖嘖。”
老人一臉喟歎。
夏可可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越過古老青黃的牆體,依稀能看見那座燒毀的小樓。
依舊,在寒風中瑟瑟。
不知為何,夏可可突然不想查了,反正也是陳年往事,過去了就過去了,媽媽估計不會太計較。
這一趟的旅途,注定無功而返。
她略為失望地轉過身,沈灝晨還是站在不遠處的巷子口。這次的查訪,他雖然一直跟著她,但並不靠近,總是遠遠地等著夏可可。遠遠地看著她。
看著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而歸,沈灝晨並沒有過去安慰,隱約間,幾乎鬆了一口氣似。
眼見著回程的汽車就要出發了。
沈灝晨拋錨的車已經被拖車提前運到了下榻的城市。
他們隻能坐大巴。
車票是一起買的,座位也是相連的,因為是年關,也算是一票難求,上車後,發現車內滿滿裝著的都是人,大多為本地人,手裏拎著重重的禮品盒,或者牽著孩子,抱著孫子,回家或者探親。
夏可可從上車開始便覺得不太舒服,並不是難以忍受的不舒服,而是腹部悶悶的墜感,不知是不是吃壞東西了。
沈灝晨還是很安靜地陪著她,通過大巴過道時,他幾乎是環抱著她,把她護在自己身前的,唯恐被車內支棱出來的扁擔或者包裝袋給絆到劃到了。等夏可可坐好,臨座的大嬸笑著對她說:“你老公可真細心。”
雖是方言,但仔細聽,還是能聽懂。
夏可可扭頭看了看另一側的沈灝晨,然後,她很坦然地笑道:“不是老公。”
“男朋友?”大嬸問。
夏可可想了想,道:“就是老朋友。”
大嬸不再說什麽,隻是笑,一副“我了解”的樣子——八成是還在交往期的男女吧,臉嫩著呢。
夏可可情知她誤會,但也不解釋。她回味著自己剛才的回答,漸漸的,也變得安寧了起來。
她與沈灝晨之間,不再是夫妻,不過,至少是老友吧。
他們都見證過彼此最青春無礙的歲月。
沈灝晨終於注意到他們之間的聊天,他也轉過頭來看著他們,迎著大嬸笑眯眯的表情,沈灝晨略微點了點頭。
禮貌客氣,教養極好。
大嬸更是開心。
“小夥子挺好。”她扭頭勸夏可可。
夏可可抿著嘴笑。
她抬起頭,越過前方座位的靠椅,看著已經坐滿了的巴士,還有幾位買票太遲沒有座位的,便聚在走廊中央,偏著頭,三三兩兩的交談著,時不時露出開懷的笑來,或者還是撒嬌的嘀咕。
那些方言,因為太快太急太亂,夏可可都聽不太懂。
可是,即便是沒辦法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單單隻看著這幅“過年回家”的畫麵,夏可可便覺得很幸福。充滿了人間煙火的幸福。
曾幾何時,她的人生理想,也不過是這樣:跟著老公,牽著孩子,拎著禮物,走親訪友,一年複一年,孩子長大了,結婚了,走了,她和沈灝晨躺在搖椅裏,等著下一輩再牽著孩子,拎著禮物,過來拜會自己。
到如今,那已是奢望。和海市蜃樓一般遙遠。
不過很奇怪,夏可可心中已無遺憾。
她很平靜。
車開出了一截。
車內的喧嘩非但沒有減弱,反而越來越嘈雜。這裏的人大多認識,幾番呼引,幾乎總有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事。孩子們嘴裏被塞了糖,自己蹲在座位邊玩,車外寒風呼呼,可是車內的溫度始終蒸騰著,暖暖如春。
山路盤旋。
常年在這條道上駕駛的司機顯然不遜色於任何專業的賽車手,其實車身並不穩固,搖來搖去,夏可可也跟著晃過來晃過去,如喝醉酒了一般。
又在一個急轉彎後,夏可可放在膝蓋上的手,不經意間,被另一個人握在了手裏。
他手心的溫暖,讓夏可可轉過頭去,看向身側的人。
沈灝晨好像從一開始就看著她,一直看著她,專注而思索的目光。
他自然也注意到她的出神,與搖擺。
夏可可笑了笑。
收回目光。
她把手慢慢地、從沈灝晨的手心裏,抽了出來。
緩慢,但是堅定。
異常堅定。
沈灝晨的手中一空。
從窗縫裏滲進的冷風,在他的指縫間隙裏穿插而過。
他疑慮地看著她。
夏可可搖搖頭,微笑著說:“我很謝謝你帶我來到這裏,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我會珍惜,會一直放在記憶裏好好地保存著。不過,那是最後一次了,我們最後一次同行。以後的路,我一個人會很好。你真的……不必再擔心我了。”
沈灝晨沒有做聲,他仍然凝望著她。
似乎想從她的臉上,找出她最終想要表達的意思。
“我不會問你任何問題,因為沒有了資格,也沒有了立場。你母親的事情,你小時候的事情,你的苦衷或者理由,我都不會再問。真的,有昨晚就夠了。”她仍然笑,夏可可的神情,從未如此刻那樣清透過。
是的,夏可可突然間想通了。
執念這東西,放下之前,它就是一層霧,你在霧裏,會看不清方向。以為自己已身在囹圄,無所逃遁。
可一旦霧散了,才會發現自己其實正置身曠野。
四通八達,天地任行。
夏可可的霧,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在金色的光照亮沈灝晨的容顏時,在熾熱的火舌舔著她的指尖時,在她那麽清晰地感覺到‘她與他,曾彼此愛過’的那一刻,突然間,就散了。
對沈灝晨的眷念。
愛也好,怨也罷。
就將不複存在。
此時,踏足在平果的青石板路上時,夏可可唯一的感覺,真的是老友。
一位真正的老友。
這樣角色的轉換,讓她無比輕鬆,無比釋然,不能說沒有惆悵,可是……挺好。
就像那一日顧遠橋對她說的那樣。
就這樣吧。
這樣就好了。
沈灝晨的手收了回來,他的眼底映著她的倒影,同樣是清澈的,無垢的。
然後,他轉回頭去。
“好。”
沈灝晨隻說了這一個字,一個似乎什麽意義也沒有字。可是夏可可已覺心安。
汽車還在行駛著,他們之間沒有了任何交談,或者肢體間的接觸。
三小時後,他們回到旅館。
從前台那邊走過的時候,前台小姐盯著夏可可,那表情要說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活像……活像……哦,抓-奸。
夏可可大汗。
她確實和沈灝晨徹夜未歸,但也未必就有奸-情好不好!
這年頭,就沒有思想不純潔的人了嗎?
可她也不能僅僅因為別人的目光,就過去與對方理論一番,算了,無視無視。
正要上電梯,前台小姐到底沒有忍住,在那邊喊了一句,“夏小姐,昨晚你未婚夫打電話過來了。”
夏可可腳步一頓。
被雷得不輕。
已經走進電梯的沈灝晨則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後淡淡道:“我先上去了。……你昨晚累了,等會在房間裏多休息一會。”
“哦,好。你先去忙。”
客客氣氣的寒暄。
結束。
沈灝晨被電梯帶走了,夏可可這才沉著臉回到前台,“他有說什麽嗎?……還有,那個人不是我的未婚夫!”
她根本不需要問那個人是誰,但凡用腳趾頭猜,也知道是顧遠橋那個活寶。
他再這般口無遮擋,她會很為難的,好不好?
“沒說什麽。”前台小姐在心底暗暗地鄙視這個“偷-情的女人”。
居然還否認?如果真的不是她的未婚夫,她怎麽問都不問,那邊知道打電話的人是誰。
哎,這些大城市裏來的人啊……沒一個靠譜的!
帥哥也不是個靠譜的,聽到女方有未婚夫,居然什麽問題都沒有。
簡直是……
世風日下……
人心不古……
前台小姐還在腹誹,夏可可已經重新折返電梯,回自己房間了。
她記起自己的手機落在了酒店房間。
還有,顧遠橋知道了自己昨天與沈灝晨通宵未歸,保不準又會在旁邊冷言冷語,她的行事明明坦蕩的很,但不知為何,居然真的有種幹什麽被抓到的感覺。
得向顧遠橋解釋解釋。
這樣想著,夏可可的腳步也加快了,在回自己的房間時,她下意識地往沈灝晨的房間看了一眼。
那裏已是房門緊閉。
裏麵靜悄悄的,沒一點聲息。
也不知,那位夫人怎樣了。
她曾經的……婆婆大人。
夏可可沒有再多想,一低頭,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