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敲屋柱,驚磉墩
第二節 敲屋柱,驚磉墩
牛伏波聽了,手裏的酒杯仿佛增添了千斤重力,不自覺地放在了桌子上。
他雖然為人忠厚,缺少孫悟空那種能在牛魔王肚裏走一遭的本領。然而,他有一雙亮嶄嶄的眼睛,能看透人的心。
他明白哥哥的話外音。
“吃了死的!沒得一個好家夥!”
牛伏洪不輕不重地罵著,不吹胡子,沒鼓眼睛,更未點著誰的鼻子。
他內心明白,這樣敲屋柱,驚磉墩,震懾力是無可估量的。
這手經驗,是他前些年當生產隊會計,走紅運的時候取得的。
那時,由於他經常參加各種各樣的會議,對社會形勢跟得很緊,對政治運動了解得很透。譬如說舉國上下批鬥走資派那陣,真正被揪出來,踏上一隻腳,永世不得翻身的走資派為數有限,然而,通過電台、報刊、文藝作品、舞台演出、文件、會議,造出的聲勢卻十分浩大。隻要是抗日戰爭扛過槍,解放戰爭負過傷,抗美援朝跨過江的人,很少有幾個不心驚膽戰、惶恐不安的。都安分守己,不亂說亂動。
牛伏洪善於觀察,精於學習。他為了鞏固自己在這兩間一偏梢屋裏的統治地位,便經常機動靈活地運用革命大批判這種鬥爭武器,使得全家人服服帖帖,服從他的絕對權威。
今天,他不失時機地抓住火候,在這兩間一偏梢的茅屋裏發動這場運動,是完全必要的,非常及時的。你看看,一貫撚著鼻子穿得鑽的弟弟,近兩天竟然伸出犄角,朝他剜來了。多麽驚心動魄啊!
牛伏洪一默起那情景,就七竅冒煙,心裏生火。
哼!他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
他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
沒有他,就沒有你那一肚子墨水。
他隻不過比你少捧兩年書本,比你少認識兩個字,難道仗著這點,你就敢逞能,你就能放肆,你就有本錢指手畫腳地家教他嗎?!
哼!真是不曉得湖深水淺,天高地厚!
不曉得春柳湖大些,還是洞庭湖大些!
他不辭千辛萬苦,不畏千裏迢迢,趕回家同你們團年,還帶來了廣州糖果,長沙香腸,老渡口大曲,這就算把你們當人看了。
可是,你這做弟弟的不識好歹,不但不在哥哥麵前說幾句安慰體己話,反而拋出一通臭道理訓人。什麽“走私販私,是黑骨頭的路,是歪門邪道,黨的政策不容許”呀!什麽“隻有憑勞動發家致富,才有美好前程”呀!
哼!哼哼!這些老掉牙巴骨的話,你還當重要家夥來販賣呢!你不是從隊長許雲祥嘴巴裏接來的,就是從老支書餘四海屁股後頭撿來的。他對這些話,早就像六月天裏吃莧菜,膩了。請你麻利些收回去吧!
他想著,想著,那毛茸茸的胸膛就像長滿浮萍綠苔蒙的湖水,被駛過的輪船震動了,不停地一起一伏。
他那滿腦殼粗黑的頭發,如同牛脊上的鬃毛,一根根豎起。
他那兩隻本來被“老渡口大曲”灌紅了的眼珠,恰似兩粒剛剛醃割出的血淋淋的公豬卵子,威嚴地斜視著大家。
此番情景,善良的胡蒲香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對於男人的脾氣她是曉得的,真正發火動怒,拳頭骨就不認人。那雙拳頭骨的重量,她早已領教過。
眼下,她生怕兩兄弟吵起來,敗壞了一年的兆頭,那會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不得安寧。
她想講幾句快活話,緩和一下桌子上的氣氛。
但她深知,她的話,在男人耳朵裏,從來就不中聽。弄得不好,反而火上澆油,男人抓住她當出氣筒,一通大吵大鬧。
像這種事情,在這兩間一偏梢的茅屋裏,是有著曆史記載的。
唉!到底怎麽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