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初一出行

  第三卷 拜年

  第一節 初一出行

  吃罷早飯，胡蒲香用男人在外頭做生意背的，而今壞了拉鏈，已經被淘汰的人造革挎袋，裝了昨日從老渡口供銷分社買回家的一斤紅糖和一斤蛋糕，還從床底下的罈子裏抓了一碗她的拿手好菜-——辣椒大蔸蘿卜，找出一塊薄膜紙包好，也放在一起。


  然後，把一對兒女喊到紅漆衣櫃前，打開櫃門，雙手伸進裏頭，給蘆蘆拿出一件藍卡機布罩衫，一條青線布褲子；給葦葦拿出一件荷綠色底子襯水紅荷花的布罩衣，一條淺藍色格子布褲。


  胡蒲香給兩個兒女換上新衣服後，前後左右地看了一遍，這是她為了節省裁縫工錢，自己縫製的。兒女倆穿著蠻得身合體。


  她滿意地在兩個小臉蛋上吻了吻，說：


  “乖！真乖！”


  穿了新衣到外祖父外祖母家去拜年，這是孩子們最高興的事。


  葦葦、蘆蘆自然歡天喜地。看見恩娘關攏紅漆衣櫃門，走到銀櫃麵前，對著上麵的圓鏡，拿起梳，攏了攏齊耳短發，整了整衣領，拍掉沾在絨紋已經洗得發白的青燈芯絨罩衫上的稻草秣、煙塵，扯伸膝蓋上打了兩塊巴掌大補丁的藍自貢尼褲子，從銀櫃鬥子裏拿出一雙她自己做的、塑料底的青布鞋換上。


  姐弟倆張大稚氣的眼睛，抬起頭問道：


  “恩娘！你不換新衣呀？”


  胡蒲香說：


  “恩娘老了，不要講好看了。”


  胡蒲香收拾停當，背起挎袋，一手拉著兒子，一手拉著女兒。


  她朝正在堂屋裏翹起木馬腿抽煙喝茶的男人，和正從偏梢屋後簷下的豬欄裏走出來，手提一撮箕豬屎的弟弟，依兩個孩子的口氣說：

  “爸爸！叔叔！俺去了。”


  牛伏波笑著說：


  “初一出行，莫吃醉了啊！”


  牛伏洪吸了一口煙，望著葦葦和蘆蘆，叮囑：

  “到外公外婆家裏，放聽話些，莫無皮的樹都爬得上去。聽到了嗎？”


  蒲香摸著兒女倆的頭，說：

  “答應爸爸唦！”


  葦葦蘆蘆說：

  “爸爸！俺聽到了！”


  按傳統的鄉俗，大年初一，應該是夫妻雙雙，攜兒帶女，登門孝敬泰山嶽母大人。


  可是，早幾年，牛伏洪就已經破舊立新了。


  每年的正月初一，都是由胡蒲香單獨拉扯著兒女行動。


  今天，牛伏洪又說是臘月二十八日回來的時候，就跟他的一個朋友約好了，今天下午要在常德下南門碰頭，有一趟蠻多油水可撈的緊急生意去做。


  他吩咐堂客代他在嶽父嶽母麵前方圓幾句。


  此刻，蒲香已經帶著一對兒女，踏上了禾場前麵通向春柳湖的排水渠堤。


  家裏剩下兄弟倆。


  伏波將撮箕裏的豬屎倒進禾場邊的糞氹裏，用豬屎鈀紮氽，提著糞撮箕，依然轉身回到豬欄裏。


  他彎下腰，手提竹掃帚，在豬欄裏清掃著。


  他聽到東頭房裏的紅漆衣櫃門拉得響，他曉得，這是哥哥在清撿臘月二十八帶回來的光洋，準備動身。


  他想：決不能隨他的便，眼睜睜看著他繼續滑向火坑。


  可是，怎麽才能留住他呢？


  他那兩團漁火一般的眼珠，不停地連閃直閃。


  照西洞庭湖一帶的習俗，每逢大年初一，各家各戶的主人，必須你到我家，我到你家，相互串門，拜年，問安，說些吉祥如意，恭喜發財的話，表示鄉親鄰裏間的互相尊重。


  倘若有哪家的當家人不這樣做，就會遭到父老鄉親們背地裏的議論和指責，嚴重地損壞鄰裏和睦關係。


  牛伏波決定利用這一點。


  他說：


  “哥哥！你一年四季在外頭做生意，沒有看望過本鄉本土的父老鄉親，今朝是大年初一，不去每家每戶登門拜年，鄉親們會見怪。”


  牛伏洪說：


  “我回來的那天，跟人家約好了的。如果今朝不去常德，會怪我講話不算數。”


  牛伏波說：


  “實在要去，先到每家每戶拜了年，搭下午三點的輪船也不會遲。”


  牛伏波是想留住哥哥，到隊上走走，看看別的人家是怎樣靠勞動發家致富，過上紅火日子的。


  他要利用活生生的事實，啟發哥哥回心轉意，主動把光洋交給人民銀行，向黨和政府承認錯誤，往後洗手不幹，回家和他一道靠雙手展勁勞動，發家致富。


  牛伏洪沉吟少頃，說：

  “好吧！先拜年，後去常德。”


  牛伏波喜歡得咧嘴笑了。


  他一把將哥哥準備出外的東西提進衣櫃裏，又從櫃鬥子裏拿出兩個紙包，說：

  “哥哥！先到餘四海叔叔屋裏拜年去吧！我前日已買好了兩包點心。你看，要得啵？”


  牛伏洪說：


  “還送東西呀？”


  牛伏波說：


  “俺小時候死了爹娘，是他和鄧家嬸嬸把俺兄弟當親生兒子看待。這點好歹要曉得唦！”


  牛伏洪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