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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三瓢冷水一飲而盡

  第十四卷 婚姻大事

  第一節 三瓢冷水一飲而盡

  石磨飛快的旋轉,好像會騰空飛起。


  磨眼,宛如急流中的一個旋渦,不斷地吞進一調羹,一調羹白花花的碎米,兩扇石磨中間,流出冰淩般的米漿,淌進底下的腳盆裏,互相堆湧,恰似君山腳下,洞庭湖潮汛卷起的泡沫。


  胡蒲香坐在楊木椅凳裏,麵對石磨,左手舀起碎米,灌進磨眼;右手緊握磨把柄,身子時而前傾,時而後仰,熟練自如地推來推去,石磨按照她的意誌,乖乖地運轉不停。


  然而,她大腦的軸承,卻完全失去了控製,一點也不聽她的指揮,不是想東,就是想西,亂糟糟一團。


  “嗨!人活在世界上,好難啦!”


  “蒲香啊!蒲香!數年來,你也算盡到了做堂客、做嫂嫂、做母親的職責呀!到頭來,卻落得這個罪名。唉!”


  “跟伏洪離婚?還是分家?還是上吊?還是喝農藥?”


  “蠢家夥!為何朝絕路上想呢?”


  胡蒲香就是這樣的女人,心裏痛苦極了,卻依然不住腳手地忙這忙那,忙裏忙外。有了情緒,困在床上,或是躲進醫院裏,她根本不會那樣做,連想也不會那樣想。


  她為了使自己的大腦冷靜鎮定下來,站起身,走進偏梢屋,拿起灶上的蘆瓜瓢,從水缸裏舀起一瓢冷水,遞到嘴唇邊,“咕咚咚”,一飲而盡。她又舀起一瓢冷水,一飲而盡。她連飲了三瓢冷水,這才把蘆瓜瓢放回灶上。


  胡蒲香邊抹嘴唇,邊回到堂屋裏。


  她重新在楊木椅凳上坐下,抓住磨把柄,又重新磨起了豬漿。


  果然,她火烘烘的身上,像添了一絲涼意,燥熱的腦海裏,像有一股冷風流蕩。她感覺大腦清醒了許多,逐漸回到了正常的思路上。


  她回想起了與牛伏洪的那些往事。


  那天,聞名西洞庭湖一帶的媒婆婆王寡嘴,從十幾裏以外的大泛洲,領來了漁家姑娘胡蒲香,還有房上的嬸嬸伯娘、舅母姨姨、表嫂表妹。


  一路巾幗英雄,聲勢浩蕩,威武雄壯,直抵春柳湖南岸,完成她們的神聖使命:替胡蒲香“看人家。”


  千百年來,水鄉人創造、發展、完善了一整套男女訂婚程序。


  首先,男女雙方通過媒婆婆的嘴,將各自的家庭經濟、政治、地理、人口狀況作一番詳盡的介紹。


  爾後,如果小夥子滿口說好,大姑娘含笑不語,有經驗的媒婆婆便喜歡得咧開了嘴巴。


  訂婚中的第一道程序,算是暢通無阻。


  對於王寡嘴,要使牛伏洪和胡蒲香順利通過第一關,簡直是水桶裏舀魚,十分得心應手的事情。


  王寡嘴,的確不愧為十全十美的寡嘴。西洞庭湖一帶,不論男女,有誰得了寡嘴這個名號,就說明這個人不是一般的能說會道,而是能憑三寸不爛之舌,把活的說死,把死的說活;把圓的說方,把方的說圓;把紅的說黑,把黑的說紅。把長的說短,把短的說長。把香的說臭,把臭的說香。從常德縣麓角坪嫁到龍壽縣春柳湖南岸的王桂枝,就因為她那張嘴俱有這樣的功能,而得了王寡嘴這個雅號。


  王桂枝那張嘴,不僅能一餐吃完一個豬腦殼,喝完一瓶“老渡口大曲”,還可以做到抽完一包“洞庭”煙隻需劃一根火柴,一支煙接一支煙,20支煙一口氣全抽完,中間不需要停歇。


  由於有這些堅實的物資基礎作保證,她開口說話,便無敵於天下,東邊說好,西邊說歹,醜女說成美女,傻子說成聰明漢。美女說成仙姑,聰明漢說成大神。成功撮合無數對男女結婚。她自然成了遠近聞名的媒婆婆。


  那麽,王寡嘴究竟是怎樣說活牛伏洪和胡蒲香的呢?

  “妹子呀!伏洪真是百裏挑一的好後生呢!臉塊四方方,鼻子在中央,眼睛一條線,嘴巴在下邊,耳朵兩把扇,頭發黑如炭。身架高過牛,聲音如虎吼。從他這副長相就看得出,將來是個大有出息的人呢!不當支部書記,也會當大隊長,當個治保主任那是沒得一滴滴問題。”


  王寡嘴咽了一口水,接著說:


  “伏洪前兩年當記工員,當會計,而今又腳踏樓梯,步步高升,當了財貿隊長。他又是黨裏頭吐骨(故)的對象。隻要時運一到,入黨,當官,那是甑壇裏抓烏龜,穩捉其拿。好妹子,你跟了他,日後有福享呢!”


  其實,早在上年年底,牛伏洪那一頂財貿隊長的烏紗帽就已經丟了。


  由於他工作不負責任,造成全隊棉花嚴重減產。事情傳到了公社黨委書記郭誌才耳朵裏,在全社基層幹部大會上,宣布撤了他的職。


  此刻,胡蒲香聽了王寡嘴的話,低著腦殼,口咬辮梢,沉吟不語。


  王寡嘴追問:

  “妹子!我是把你當自己的親生骨肉,真心誠意為你好。你講,同意還是不同意呀?”


  胡蒲香說:


  “俺打魚的人,不求當官,不求享福,隻求過上安安穩穩的日子。”


  王寡嘴說:


  “我曉得!我曉得!你們漁家一年四季風裏吹,雨裏淋,東漂西蕩,四海為家,吃盡了虧。你隻想找個富裕的地方,安居樂業,風不吹到,雨不淋到,是吧!不是我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啦!春柳湖那塊地方,好得不能再好了。抓坨泥巴撚得出油,舀碗水濾得出金。水裏魚蝦,岸上糧棉,空中雁雀,應有盡有。比起你們這大泛洲,強十倍百倍。”


  胡蒲香說:


  “風吹雨淋,是俺漁家的喜愛,地方好不好,也不要緊。隻要那個地方的人好,他屋裏的人好,我就心滿意足了。”


  王寡嘴扯起嘴巴嗬嗬大笑地說:

  “那塊地方的人呀,心地善良,為人熱情,無論老幼,個個都有一副觀音老母的好心腸。就說生產隊長許雲祥吧,是前幾年運動中提拔起來的,水平高,有幾手功夫,社員們都佩服他。還有他那老丈人餘四海,在老輩人當中,是個說得起話的角色,解放後一直當大隊黨支部書記,隻是那年四清下了台。而今,老老實實像個地主,接受貧下中農的監督改造。隊上的生產要搞好,糧棉要豐收,還是少不了他的主意。”


  王寡嘴覺得話題扯遠了一點,又回到了對牛家的誇讚:


  “牛伏洪屋裏的人更不用說,爺爺奶奶升了天,爹爹恩娘也跟著孝順侍候去了。家裏隻剩下一雙筷子,兩根骨頭,兄弟兩個,脫脫灑灑過日子。弟弟牛伏波是個有文化的老實本分人,處處聽哥哥的話,哥哥指東,他不跑西,哥哥趕狗,他不趕雞。你做了他的嫂嫂,他還不是要照樣尊重你,聽你的。你可以牽起他的鼻子走。牛伏洪本人,會吃會穿,會當家調擺,會心痛自己。要說心痛女人,他那硬是沒得講的。你隻要動一下眉毛,他就曉得你心裏想的麽得,把你想要的一切都會安排得慰是慰貼。以後過日子,家裏的事不會要你操半點心。”


  王寡嘴說罷,認真觀察了一眼胡蒲香的反應,接著說:

  “妹子!聽別個講一千遍,不如自己看一遍。你還是邀起自己屋裏的親戚,去牛伏洪家裏看看,看得起,就吃他屋裏的茶飯,收起他屋裏打發的禮品。看不起,就接到我屋裏做客啦!俺不搞包辦婚姻。完全由你自己當家作主。女人的一生過得好不好,決定於是不是選準了一個有出息的男人。”


  胡蒲香嘴裏咬著辮子,隻出耳朵認真聽,不吭一聲。


  王寡嘴加重語氣說:


  “姑娘選男人就像押寶,這一寶押準了,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蹺起木馬腿過日子。這一寶押不準,一輩子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罪,天天像躺在棺材板上過日子,離死隻隔那麽一層。這看人家的事,可是選個好男人的重要一環。你把自己家裏的姑姑姨姨、伯娘嬸娘、表姐表妹,一起喊攏來,不超過兩桌,跟到我到牛伏洪屋裏去看看,看得中,你和牛伏洪的感情就往下發展。看不中,就及時收場。我再給你介紹第二個。總之,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一切以你看人家後的第一印象為準。蒲香妹妹你看要得啵?”


  胡蒲香依然嘴咬辮梢,沒有答話。


  王寡嘴催促道:


  “姑娘你要說話呀!你去不去看人家,總得表個態度呀!你一言不發,嬸娘我又不是火眼金睛,看不見你心裏怎麽想的。你這不是要把嬸娘我急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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