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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唯一選擇

  第十五卷 突然分家

  第一節 唯一選擇

  幹燥的寒風,像一匹無羈無絆的野馬,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橫衝直撞,不時發出一陣陣嘶鳴長嘯。


  平素日溫順的春柳湖,此刻掀起了一排排白花花的浪股子,宛如綿延起伏的雪山,衝撞著堤岸,回蕩“嘩嚓”的響聲。


  湖心,幾條鸕鶿漁船,一忽兒衝上浪尖,一忽兒躍入波穀,每條船上的漁人全副披掛,站立艄後,手上揮舞長篙,嘴裏發出“哦啦啦”的吆喝聲,分布漁船四周的數十隻羽毛豐厚,烏黑油亮的鸕鶿如同沙場將士,聽見統帥的號令,立即躍馬橫槍,衝鋒陷陣,不顧生死,奮勇殺敵。鸕鶿出沒水中,紛紛咬起一尾尾鯉魚、鯿魚、鯽魚、鯰魚等各種各樣的魚兒,跳上漁人迎來的竹篙,順勢落在船艙鬥子上,朝船艙裏吐出魚兒,隨即張嘴接過漁人獎勵的魚塊,展翅飛起,落到湖麵上,紮進波濤裏,又追逐魚兒去了。


  風浪麵前,麻網、絲網、手網、三層網;流鉤、劃鉤、卡子;花籃、麻罩、魚罾等捕魚工具,經不起推搡,不被風刮跑,也被浪卷走,與鸕鶿相比較大為遜色。鸕鶿則風大浪高,更顯英雄本色。隻要聽見漁人發出的“哦啦啦”的吆喝聲,便昂起頭,展開翅,睜大紅通通的眼睛,隨時準備出征。當漁人手中的漁篙朝湖上指出,它們就彈腿,起飛,雙翅收攏,一頭紮進波浪裏。鸕鶿入水,不咬條大魚,也要銜尾小魚,決不會空著嘴回來向主人交白卷。


  幾隻雪白的魚鷹,展開剛勁的翅膀,在漁船上空盤旋,不時發出“嘎嘎”的叫聲,好像為鸕鶿喝彩,又似乎為漁人助威。


  岸邊,棵棵楊柳,伸展枝條,迎著寒風,合著濤聲,倔強地搖曳擺動,硬是不肯低下那莊嚴的頭。


  照常在楊柳枝頭上嘰嘰喳喳,打打鬧鬧的麻雀,早已躲得無影無蹤,不是鑽在屋簷底下,就是躲進稻草堆裏,連伸出腦殼朝外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田野上的油菜,小麥,蠶豆,豌豆,紅花草,依然拔地向上,齊展展地舉起翡翠般的手臂,連成綠色的波浪,湧向南天底下的武峰山、金牛山。


  這時,牛伏波從紅花草田的糞氹裏,挑起一擔拌了穀殼、牛屎的泥巴,邁開挽起褲腳的雙腿,兩片凍得緋紅的寬厚腳板,踩得田塍“滋滋”的作響,朝新蓋的稻草屋走去。


  他臉上汗淋淋的,腦殼頂和鼻孔裏冒出縷縷熱氣,宛若沅水洪道上航行的輪船撒下的一路輕煙。


  他右手托著扁擔,腰身輕輕一扭,扁擔從右肩換到了左肩。


  他左手搭在扁擔上,右手“嘣嘣”地解散罩衫和棉衣的扣子,將衣擺往兩邊一扒,騰地冒出一股熱氣,衝向寒冷的氣流中。


  他那寬闊的胸膛,不停地起伏,不亞於波湧浪翻的春柳湖。


  牛伏波的心是不平靜的。


  一個稍微有點血氣的人,平白無故地遭受冤屈,心裏是最痛苦、最難過、也是最憤恨的。百人百性,千人千麵,澄清冤屈的方法自然也就各不一樣。有的人,舉拳揮刀,你死我活,用鮮血作證。有的人,寬懷大度,處之泰然,讓時間,讓曆史,讓後人作檢驗。有的人,調查落實,據理反駁,分寸不讓。


  牛伏波算哪種人呢?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聽了嫂嫂的勸告:“家醜不可外揚,莫摟起褲子讓別人看笑話。”他要是和哥哥分個紅黑,辨個明白,見過高下,那就隻有把大隊、小隊幹部,左鄰右舍,親戚朋友,一起請攏來,擺事實,講道理。再不,就隻有來一陣短兵相接,誰的力氣大,誰的拳頭硬,誰就是勝利者。


  按照他當時的情緒,真的恨不得咬掉哥哥身上一塊肉,撕破哥哥那張血口噴人的嘴,甚至隻需一口冷水,就可以把哥哥活活吞進肚子裏。


  這兩年,春柳湖南岸的人家都變了樣,住的屋增大了,倉裏的穀堆多了,身上穿的衣服換新了,可牛家人口簡單,勞動力強,卻一年不如一年。都是立起一家門戶,都是有鼻有眼的人,都有一雙手,都是喝春柳湖的水,都是食春柳湖的魚蝦,所有人都搞上前了,獨獨牛家是個異樣,這丟醜唦!男子漢的兩塊臉往胯裏裝呀?!吃飯的一家,主事的一人,哥哥你身為一家之主,不急,不憂,不管,隻顧自己在外頭吃好的,耍好的,搞些不正經的路徑。做弟弟的沒有把話挑穿,就是尊重了你,看到你過去為了拉扯他長大成人,吃了好多的虧,為了供他上學讀書,受了好多的苦。他心裏一直把哥哥你當菩薩供奉的。對你的過錯,從不計較,以為你這樣做,是鬼迷心竅,一時糊塗。


  他做弟弟的始終相信古人總結的真理:強盜收心是好漢。隻要你哥哥願意回來種田,還有什麽講的呢?隻要憑勤勞和智慧發家致富,一切好商量。可哥哥你不但不知錯,不認錯,不改錯,卻反打一巴掌,講出幾籮筐鬧得魚死的話,朝他和嫂嫂頭上潑髒水。這冤枉,他跳進洞庭湖也洗不清呀!還這樣生活下去,累了自己不說,苦了嫂嫂,也害了你這哥哥。


  牛伏波思來想去,覺得眼前最妥當的,也是唯一的選擇,就是與哥哥嫂嫂分家。對,分家!俗話說:樹大分椏,人大分家。看來,這是任何人也改變不了的規律。隻有分家,才能讓他從是非中解脫出來。隻有分家,才能讓全家生活的重擔落在哥哥頭上,逼使哥哥放棄走私販私,回隊耕種責任田,管理家務。哪怕你對嫂嫂看不順眼,總不能丟下自己的一對兒女蘆蘆和葦葦不管吧?!


  牛伏波主動提出分家。實屬無奈之舉。


  他十分痛心,不經哥哥嫂嫂同意,也沒有請父老長者、生產隊長、大隊支書作公斷,拆了西頭的偏梢屋,在一旁的自留地裏鏟出了一塊屋基,向蓮芳家借了幾捆蘆葦杆子,二擔稻草,自己動手,豎起了一間茅草屋,從此自立門戶過日子。


  這時,他踏上斷截紅磚砌成的階磯,放下擔子,正在屋裏給他用兩條長板凳和一塊門板搭床的蓮芳迎上來,接過他手中的扁擔,斜靠在門後旮旯裏,說:


  “伏波!把你平時睡的那張平頭床搬過來嘛!立春才幾天,還沒過雨水,天氣冷得很。一張門板,一把稻草,一床爛墊絮,睡到不得轉熱,恐怕會受涼。”


  牛伏波說:


  “不要緊,我身體好,骨頭硬,血氣方剛,稍微一點寒氣,抗得住。”


  伏波從撮箕裏抓起一坨泥巴,撳到蘆葦杆子夾成的牆壁上,張開巴掌,將泥巴塞進蘆葦杆與蘆葦杆之間的縫隙裏,輕輕撫摸平整。


  他偏起腦殼,眯縫眼睛,左看看,右瞅瞅,手過之處,平展展,光滑滑,澄亮亮。那架勢,就像一個技藝精湛的雕塑家,在潛心創作自己的作品,馳騁在無限豐富的藝術天地裏。


  許蓮芳說:


  “莫以為而今抗得住寒冷,到老來就要出毛病的。你依我的,還是去把那張平頭床搬過來。”


  牛伏波說:


  “我把床搬過來了,蘆蘆、葦葦就要睡門板。”


  許蓮芳說:


  “你哥哥不曉得添置吧!你跟他分家,除了帶走長期積攢下來的這些書刊,就隻拆得偏梢屋,拿了四隻碗,兩雙筷子,幾件換洗的衣服。其餘的東西沒要他一件,就連吃到割早稻的口糧,都是三一三十一,五個人平均,你隻要了其中一份。別個的兄弟分家,為爭東西,隻差打破腦殼。你的心也好得太過分了,搬張床,合情合理。隻要你點頭,我幫你去搬,要得啵?”


  牛伏波連連搖頭,說:

  “就是這兩條長板凳,一塊門板,開個鋪,蠻好。”


  蓮芳心裏一陣歎息,回轉身子,拉開棉絮,邊鋪邊說:


  “你既然什麽都不願意要,處處為你哥哥嫂嫂和侄兒侄女好,你就像過去,跟他們展勁做工撈收入唦!何必要分家呢?”


  牛伏波說: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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