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尷尬的清晨
當年我爸死了兩個月。
有一回去小區對面一個麵館吃酸辣粉。粉還沒來,我看著窗外的行人發獃,隔壁桌有兩個裸著上身的男人邊喝酒邊說起我爸的車禍。
「前一段時間我們小區有不知道輛貨車車怎麼從斜坡上滑了下去。你猜怎麼著,那坡下邊正好有個男的,裝魚的水袋子破了,只看著魚撿,給車撞了!」
「死了沒?」
「那能不死嗎,人都給撞飛了。這人祖上沒積德,撿條魚,丟了條命!」
話畢,兩個人都鬨笑起來。男人的笑聲有時候可以很爽朗很悅耳,這時候聽在我耳里的笑聲,卻針扎般難受。
我低著頭起身走到麵館的鍋台前,說:「老闆,給我打包吧。」
老闆抬頭看了我一眼,有些不耐煩,把剛剛盛到碗里泛著紅油的粉條倒到打包盒裡,哼哼了幾聲,扔了一把香菜在裡面。
我提前說過不要放香菜,但是這時候我也沒有多說什麼,給了錢就走了。
因為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可以拒絕。但是聲音這東西是最難拒絕的。飢餓的時候旁人倒剩菜的聲音,孤獨無助被人嘲笑的聲音,以及突如其來不幸的消息。
你可以很悲慘,但也只是旁人嘴裡一句輕飄飄的玩笑。
我爸死那天一點預兆都沒有。他下班了打電話說今天發工資,要給我們改善伙食,我把話轉給我媽聽,我媽照常罵罵咧咧了幾句。他在電話那頭聽到了,也沒說多話,呵呵傻笑幾聲就掛了電話。
我家房子很小。我住客廳,我爸跟我媽住的卧室放個床就只夠轉身了,我弟弟房間是主卧,還稍微寬敞一點。
我媽就成天罵我爸沒出息。要換房子。我爸每次唯唯諾諾的應著。說一定換一定換。但是現在我們家就不用換房子了。因為我爸死了。
他活著很窩囊,死了也很最奇葩。撿魚的時候被自己滑下來的貨車撞了。
那天太陽很大,都已經五六點了,還是曬得人臉**辣的疼。心頭有一股說不出的燥意。
我爸手裡還拎著條魚,說要給我們改善伙食的。那條魚還在地上活蹦亂跳,他卻一聲都沒吭,就告別了這個世界。
人生就是這樣,有時候無理得很。
聽說我出生那年下了一場很大很大的雪。我那沒文化的爸取了個名字,叫白末末。就是滿天都是白色的粉末的意思。我媽說這個太土,跟只饃饃似的。後來上戶口的時候,那個工作人員說就叫默默吧。我爸老實的點點頭。於是,我就叫默默了。
我媽媽是被拐賣到我們家的。那時候她才十四歲,關了兩年後來就生了我和我弟。她還不認命,跑回去找她爸爸媽媽。但是她父母爺爺奶奶都搬了家。城裡的人就是這樣,鄰居什麼的,點頭之交都稱不上。我媽媽被拐到我家之前是家裡的嬌嬌女,被嬌慣的很不成樣,到我家之後吃了很多苦,她找不到我外公外婆,也無處可去。後來我爸爸追過去找到她的時候,她在一家餐館洗盤子,我爸就租了個房子去工地幫忙做事。過了幾年把我接來城裡讀書。
我爸死的時候,我媽一反常態撲倒在他身上,哭的要死要活。他這一輩子也真是造孽,在工地里千防萬防沒出事,回家反而被只魚給害死了。
我不記得自己哭了多久,後來就坐在那個牆角睡著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眼睛腫的跟魚泡似的。全身痛的不得了。t頭也痛。
我睜開眼睛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一夜終於過去了。
後來經常會這樣,晚上會失眠,早上醒來第一個念頭就是,終於過去了。
我不敢耍小姐脾氣,換了衣服下樓,看到桌上有早餐,以為宋寒又把臨時工請回來了,心想如果宋寒趕我走我就找他要工資,我也兢兢業業伺候了他好幾天。其實我不太知道現在要怎麼面對他。昨晚我是喝了酒,要是沒喝酒我肯定沒那個膽子。
我正站在餐桌前發獃,宋寒一身運動短裝從外面花園裡在進來了,臉上身上都是汗,應該是剛剛晨跑回來。他看我一眼就上樓去了。
我抬頭看了下牆上的掛鐘,今天是周日,難怪宋寒不上班。
宋寒下來的時候,我還在餐桌前發愣,腦袋裡還想著剛剛看到的掛鐘上顯示的室內溫度,28°,都快十月份了,氣溫還這麼高。
他剛剛應該是去沖涼了,換了身衣服。可想而知我發了多久的呆。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發獃。好像有點無所適從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