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他不是我親哥
節後楚辭去醫院看望易楚的母親,出發前特意到附近的花店買了束鹿子百合,花店老板娘邊打包邊和她聊天,“這花開得好看,就是不太好賣,每天剩下的都被我帶回家了……你是要送給什麽人?”
楚辭摸了下鮮紅的花瓣,觸感冰涼柔軟,“看病人,她應該會喜歡這樣的顏色。”
外頭陽光正盛,楚辭把花束抱在懷裏,擋住陽光的照射,轉頭去了甜品店買了幾種口味清淡些的糕點。
易楚說過,她的母親最喜歡吃甜品。
到醫院時剛好十點,楚辭看了眼便簽上記錄的病房號,上了電梯。
病房在靠近樓梯的地方,樓層人少,電梯門打開就能聽見病房裏的爭吵聲。
“憑什麽不能叫他回來?他是我哥哥、你兒子,他必須要回來!”
易楚的聲音很大,幾乎是扯著嗓子嘶吼,破碎的聲音和著嗚咽回蕩在空曠的走廊。
窗外陽光明媚,可楚辭卻感覺到了山雨欲來的悲涼與無奈。
踏踏的腳步聲傳來,易楚抹著眼淚衝出病房,看到楚辭的刹那,她愣了一下,然後伸手抹掉臉頰上的淚水,啞著聲音道:“你來了啊。”
楚辭點頭,“我來看看阿姨……”
說話時目光流轉,落在易楚哭紅的眼睛上,聲音頓時軟了很多:“易楚,病人最重要的是要保持良好的心情。”
易楚吸了口氣,心情已經平複下來,“不說這個了,我帶你進去,她看到你一定很開心。”
在醫院的一年時間,楚辭見過各種類型的病人,胖的瘦的,脫發的憔悴的,鬼哭狼嚎的,哀聲連天的……她以為自己早練就了百毒不侵的本事,可看到林女士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紅了眼。
林女士太瘦了,瘦得像一具擺在解剖台的屍體,渾身全都是紮人的骨頭。尤其是那雙眼,原本漂亮深邃的黑色眼眸變成了深陷的眼窩,黑白眼珠怪異地鑲嵌其中,漂亮變成了恐怖。
初見時仿佛畫裏走出來的江南美女變成一具躺在床上的骷髏,楚辭無法想象親眼目睹這樣變化的人需要多麽強大的心髒。
林女士的眼圈也是紅的,看到楚辭進來時臉上強扯出一抹笑容,“楚辭來了啊。”
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聽得楚辭鼻頭一酸,深吸了口氣才將心口愁緒壓下,“對啊,我來向您拜年了。”
林女士眯起眼睛笑,陽光將她的臉照得一片慘白,“楚辭長大了啊,變漂亮了,不像小楚,還是個小哭包。”
易楚失笑,拉著椅子坐在窗前,安靜地握著林女士的右手,那手竟蒼老得仿佛枯草根。
林女士的精神狀態很不好,簡單地和楚辭聊幾句後就開始困乏,易楚把母親哄睡著,轉身關了窗戶。
兩個年輕人坐在空蕩蕩的走廊聊天,易楚的眼睛不知什麽時候又紅了起來,抬頭時滿臉的愁緒。
“楚辭,我想留在h市,母親需要我。”
楚辭安靜地看著她,嘴唇抿成一條白線,其實,她也想留在h市。
“楚辭,你覺得我哥是個什麽樣的人?”
話題轉得太快,楚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想到了合適的措辭時易楚已經自顧自地解釋:“所有人都覺得我哥是個優秀紳士的男人,連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小時候,父親和母親工作忙,我就經常和哥哥待在一起,他教我搭積木做遊戲,教我識字看書,教我彈鋼琴唱歌……有時候我覺得他就是個無所不能的超人,輕而易舉地解決掉我遇到的所有難題。”
易楚的情緒有些激動,說話時淚水從眼眶跌落,被她抬手抹掉。
楚辭從背包裏拿出紙巾,安靜地幫她擦眼淚。
“現在是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不止我,父親母親都需要他,可是他卻要甩開我們……我們就像一場他避之不及的瘟疫,而不是相處了二十多年的親人。”
“易許是我們的親人,永遠都是。”
走廊裏突然傳來沉穩有力的聲音,穿著黑色西裝的在電梯口定定地望著易楚,麵容平靜而堅定,“易楚,你累了。”
男人逆著光走來,幽深的眼睛看向楚辭,“請你帶易楚出去休息一下,謝謝。”
易楚搖頭,“爸,待會媽需要人照顧。”
男人閉上眼,臉上有隱忍的痛楚閃過,“我會留在這裏照顧她,你回去吧,好好休息,別亂想。”
易楚咬唇,挽著楚辭的胳膊頭也不回地進了電梯。
“帶我去喝酒吧,聽樂子玉說你的酒量很好。”
楚辭偏頭看她,女孩微微仰頭,紅腫的眼皮下一雙眼睛閃閃發光。
“好。”
楚辭沒敢帶易楚去酒吧,兩個人到街角的大排檔點了一打啤酒,熱心的老板非端上來兩盤熱騰騰的炒菜。
楚辭拿起筷子嚐了一口,辣得肺腑都快要燃燒。
易楚悶頭喝酒,喝著喝著仰頭笑了,“真爽啊,楚辭,喝酒的感覺真他媽爽啊。”
楚辭捏著易拉罐愣愣地看著她,半晌吃吃地笑了,兩個女孩肩並肩坐在寒冬的夜色裏狂笑不止,歡快的笑聲伴著啤酒的泡沫飛出老遠。
易楚喝醉了,抱著楚辭的脖子哼哼。
“楚辭,我後悔了,學醫救不了我的母親,誰都救不了她……不,我爸可以……我要回來,幫我爸管理他那個破公司……可是我什麽都不會,什麽都做不好。”
易楚的聲音帶著哭腔,說著說著又笑起來。
“我一直以為公司的事情我哥會管,結果他跑了,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我身上……楚辭啊,你說他是不是個混蛋。”
楚辭昂頭喝了一大口啤酒,點頭。
“易許,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混蛋。”
易楚跳起來,混亂的喊聲被夜色撕扯成幽靈的咒怨。
她俯在楚辭身側,笑聲不斷,“楚辭啊,我告訴你個秘密,他不是我親哥……他不是我親哥。”
楚辭像是被人當頭一棒,渾身僵硬地坐在原地,目光遲鈍又緩慢地移動,終於停留在易楚滿是淚痕的臉上。
她在笑,也在哭。
她說:“易許是母親收養的孩子,他不是我的親哥。”
易許,原來這就是你的秘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