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我的乖孫女啊
陳伯去世那天天氣很清朗,玻璃窗外全是金燦燦的日光,楚辭拉著椅子坐在床邊和陳伯聊天,聊的是她兒時調皮搗蛋的故事。
陳伯說話都很困難了,每逢楚辭講到搞笑處他都會笑,喉嚨裏擠出來的笑聲渾濁又低沉,楚辭聽得眼眶發酸,咬著牙往下講。
從小講到大,講到陳伯握住了她的手,衝她搖頭。
“小辭啊,陳伯還想看你結婚生子,快快樂樂地過一輩子……可是老天爺不給機會啊。”
楚辭的心頓時塌陷,握著那雙幹枯蒼老的手,說不出話來。
“但是陳伯相信你可以照顧好自己……都到這個時候了,小辭叫我一聲爺爺吧。”
楚辭的眼睛模糊了,死死拉著陳伯的手搖頭。
——“我就要叫你陳伯,那樣你就可以長命百歲了。”
楚辭低下頭,壓抑地哭出聲,張開的嘴巴灌進淚水,舌頭根全是苦味。
“爺爺。”
她終於叫出了聲,背後的醫護人員全都在抹淚,病房裏哭聲一片。
陳伯的眼皮開始往下耷拉,已經沒有力氣再開頭,楚辭蹭掉了臉頰的淚水,撲到陳伯麵前叫他:“爺爺,睜開眼睛吧,孫女還沒向您盡孝呢!”
陳伯費力地看著她的臉,嘴角緩慢地揚起,枯木般的手掌落在楚辭的手背,“我的乖孫女啊。”
楚辭放聲大哭,死死地揪住陳伯的手,張著嘴發不出聲音,隻是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砸。
床頭的機器發出尖銳的鳴聲,醫生紅著眼睛宣告死亡,有人拖著楚辭的肩膀把人往後拉,楚辭不肯離開,雙手抱著陳伯的胳膊,猶如溺水的人抱著救命稻草。
僵持著,倔強著,所有人都束手無策。
楚辭的喉嚨已經啞了,張著嘴,像扮演著一幕啞劇,眼眶不斷掉著淚。
一隻寬厚的大手落在她的肩膀,易許的聲音仿佛穿過重重迷霧鑽進耳朵,他彎腰將她抱起,身體騰空的那一刻她正好對上窗外泛濫的陽光,是五彩斑斕的顏色。
她安靜了,像隻沒有靈魂的木偶,耷拉著胳膊躺在易許的懷裏,眼前的光影起伏,她好像回到了剛進孤兒院的那天。
眼眶的淚水已經幹涸,還有水滴搭在眼睫,她被工作人員拉進孤兒院,塗著紅漆的大門拉開,麵前是金燦燦的陽光,帶著黑框眼鏡的老人坐在花架下念書,聽見聲音轉頭,臉上還透著古書般的儒雅與紳士。
她想她這輩子再也遇不到像陳伯那樣的人了,救她於水火,免她半生顛簸。
楚辭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不吃不喝,睜開眼睛淚水就往下掉。
易許在房間裏陪了她一整天,也是不吃不喝,對著窗口,從日落站到日出,又從日出站到日落。
晚霞將整片天染紅的時刻楚辭坐起來,靠在床頭用眼睛描繪著易許的輪廓,腦袋混沌又遲緩地運轉,她默默地想著,她青春時代的暗戀也結束了啊。
易許拒絕了她的告白,高大的在醫院明晃晃的燈光下,俊黑的眸子將她望著。
他說:“楚辭,我會照顧你,把你當成親妹妹來照顧。”
落花有情,流水無意,她終於成為了另一個易許。
易許轉身,安靜地看著她,良久走到床前,打開了房間裏的燈。
“楚辭,我們來聊一聊吧。”
楚辭合眼,靠著床頭,沒有說話。
易許卻自顧自地坐下,低低地開口:“從易楚出生起我就在牢牢地盯著她,一開始是害怕她比我優秀懂事,會搶走母親對我的愛,可後來就變了,我開始在意她的情緒,我喜歡看她笑,看她像個孩子一樣瘋鬧。”
“我以為那隻是哥哥對妹妹應有的關懷與照顧,直到後來看到她和何晟睿走到一起,我的心就像被人紮了一刀,恨不得衝上去把她從別人手裏搶回來,對,那時候我心裏想的是易楚該是我的。”
“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卑劣又自私的念頭,可是太晚了,那份感情早就在不知不覺中埋下根源,這麽多年早就長成了參天大樹,拔不掉了。”
易許惶然地戳著自己的心髒,頹廢、落寞。
“我想過徹底的離開,跑到國求學,我拒絕了家裏的幫忙,打工做兼職,掙生活費,我以為這樣就可以獨立……可是我錯了,隻要易楚還叫我一聲哥哥,我就忍不住去靠近她。”
易許低下頭,將臉埋在手掌心,“許牧唐的出現對我來說是個救贖,我要借助這個機會完全離開易家,讓我和易楚的關係斷裂……也許未來某天她會忘記我這個人,成為別人的新娘,也許……”
易許停下來,喘著氣,再也說不下去。
楚辭轉頭看著紅豔豔的天空,發現自己已經不會難過了,心髒的部位空蕩蕩的, 似乎成了片荒漠。
她開頭,聲音清冷極了:“也許有一天她會明白你的心思,然後你們恩愛地度過一生。”
易許站起來,哀傷地看著楚辭,“你和我都知道,這種情況基本不可能出現。”
“可是人心都是貪婪的,他們每一天都在奢望著奇跡降臨……楚辭,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忘掉她……”
楚辭吸了口氣,喉嚨有點幹疼,“忘不掉也沒關係。”
那就讓我們就這麽糾纏著吧。
易許搖頭,語氣堅定:“楚辭,忘掉我,你應該擁有更美好的生活。”
楚辭雙腿落到地上,將窗簾完全拉開,紅色的晚霞,白色的樓層,還有遠處川流不息的車輛,將時光拉得悠遠又綿長。
她的聲音輕輕的,像一片雲,“易許,你沒有資格要求我如何。”
易許怔然,看向楚辭的眼神更加複雜。
楚辭轉過身來,安靜地看著他,“為了你,我一路跋山涉水,從h城追到城,從高中追到工作,六年了,易許,沒有人能讓我放棄。”
易許震驚,烏黑的眼睛望著她,滿臉的不可置信。
楚辭慢慢地往前走,身體虛脫,讓她的每一步都十分艱辛,她走到易許麵前,站定,“謝謝你這幾天的照顧,沒有你,也許我真的無法挺過來,也請你離開吧,我會處理好後麵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