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惜
一圈人認完臉,潘遠哲那邊資料也都整理好了。凶手估計是秉著速戰速決的想法,隻給了死者脖子一刀,然後將屍體推進草叢裏,多餘的連擦傷也沒有。
“他的目的很直接,就是想要了劉心怡的命。”潘遠哲摸著下巴判斷道。
“廢話,人都死了不是要她的命難道是跟她過家家來了?”謝珹端詳著那處致命的傷口,接著道:“發現屍體的地方是枝丫遍地的草叢,緊急作案時拖拽或者推搡多多少少都會給身體帶來一些摩擦,這具屍體卻沒有其他傷口,除非是凶手在藏屍之時有意保護了她。”
他抬頭朝鍾愈挑了挑眉,張口道:“新同事有何高見?”
鍾愈盯著身前蓋著白布的少女屍體,歪著頭道:“或許凶手想要她死的同時又憐惜著她,二人仇恨不至於那麽深。”
“憐惜?”
“是。凶手和死者應當是有著較為親近的關係在,他們或許是朋友,或許是親人。人在對熟人作案時,即便到最後關頭,也會有理智殘存,因為他們很清楚在自己麵前的是親近的人,所以無法直截了當地動手。”
“你的意思是,凶手雖然殺了劉心怡,但是最後關頭心軟了,所以想給她保留一些體麵?”
謝珹因為整顆頭裹得嚴嚴實實,鍾愈無法看清他的表情,從語氣也聽不出他是同意自己的觀點還是覺得有問題,隻好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沒想到他倏然笑出聲來,讚歎道:“和我預想的大部分重合,你的推理能力可以說有我十分之一優秀了。”
鍾愈:“……?”
梁遲煜悄悄在她身後解釋:“阿珹他這個人說話就這樣,你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鍾愈想到他和潘遠哲互嗆時那副分毫不讓咄咄逼人的樣子,嚴肅地點點頭:“幸好他當的是警察。”不然這麽欠揍的人活到這麽大應該不容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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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珹親自去茶水間泡了兩杯咖啡,一人一杯放到劉心怡父母的麵前。
“三天前,是你們報的警?”
餘金鳳搶先一步回答:“是,是我。”
謝珹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當時是怎麽發現孩子不見了的?”
“我們家心怡啊,雖然從小就頑皮,但是我和她爸爸對她的管教還是很嚴厲的,放了學必須按時回家,平時也不可以隨便出去玩。心怡很聽話,這麽多年了從來沒讓我們操過心。那天是周三,我加班到很晚,回去的時候都快十二點了,沒想到心怡居然不在家……我立馬打電話把心怡爸爸叫回來——哦,對了,心怡爸爸那天在撫雲市出差。”她說著又開始抹眼淚:“我們倆把周圍都找遍了,還是不見心怡的人影。後來門衛說,那天心怡根本就沒回家。”
劉贇給妻子遞了紙巾,讓她擦擦臉上的淚水。餘金鳳又一次情緒崩潰,哽咽著說不出個完整的字來。
謝珹隻好把問題轉向了尚有理智的劉贇:“那你知道,劉心怡在學校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嗎?她有沒有和老師同學們鬧過矛盾?”
“我們家心怡是個很乖的孩子,她性格很活潑,好朋友很多的,從來沒有說和誰有矛盾,怎麽會……”劉贇痛苦地捂住臉。
誰家父母看孩子不覺得自家孩子天下第一懂事聽話。謝珹捏了捏眉心,換了個問法。
“她失蹤之前有沒有和你們說過什麽?或者說,有沒有什麽異常的舉動??”
劉贇和餘金鳳對視一眼,麵上露出些愧疚與茫然,劉贇道:“我們倆平時工作都挺忙的,孩子呢晚上十點半放學,一般都是和她那群朋友一起回家,我們倆應酬完了到家時孩子也已經睡了。”
“就是什麽都不了解唄。”
二人麵麵相覷,想反駁都無話可說。
謝珹見他們默認了,驚奇道:“劉心怡真是你們親生的?”
梁遲煜開口:“那你們知道她平時都是和哪些朋友一起回家的嗎?該不會這也不清楚吧?”
餘金鳳忙點頭,道:“知道知道,她好朋友們的父母都和我們認識的,孩子們從小玩到大。”然後連忙拿出手機翻出通訊錄一一指給梁遲煜。
他將號碼抄下來後,開始打電話詢問情況。
第一個是個叫徐澹的男孩子的媽媽,據餘金鳳說徐家和劉家關係很不錯,兩個小孩算是青梅竹馬。餘金鳳拍著胸脯保證,徐澹一定是平日裏和劉心怡最親近的同齡人,倆人雖然不在一個班,但是因為住處很近,家長又都認識多年,所以上下學都是一起走的。
“喂?”電話撥了兩回,才被對麵接通,上來就是不耐煩的語氣。
“你好,這裏是嘉餘市公安局刑警大隊,有些事情想向你了解一下。”
電話那頭靜了幾秒,然後收斂了不耐,禮貌地說:“你好你好,請講。”
梁遲煜抬眼掃了一下餘金鳳夫婦,然後問道:“劉心怡這孩子你認識吧?對,就是劉贇的女兒。”
“她死了。”
這通電話時間並不長,梁遲煜的表情越來越凝重,簡單回複了幾句便掛斷了。隨後他有些遲疑地看向餘金鳳,問道:“你們兩家關係真的很好?”
餘金鳳啞然,問道:“小澹媽媽怎麽說?”
梁遲煜話到嘴邊,又收回來自己潤色一番,這才開口,道:“隻是說,不太了解,沒什麽要緊信息提供。”
他們二人坐得遠,並不能聽清聽筒裏對麵人的話,坐在梁遲煜旁邊的謝珹卻聽得分明。徐澹的媽媽回複很快,好幾次不等梁遲煜問話,自己就急急忙忙地開口撇清關係,有獎搶答都不帶這麽積極的。
而她的回複又都是些“沒有”、“不是”、“沒聽說”、“不知道”等等否定詞匯,擲地有聲的。在梁遲煜提出可不可以和徐澹通話時,她又說時間太晚了孩子已經睡了。再追問,她就說孩子快高考了沒精力管這些和自己家不相幹的閑事,涼薄得像死者隻是個陌生人。
“對了,”梁遲煜望向餘金鳳:“她還說,徐澹早就不和劉心怡一起上下學了。怎麽,這事兒你還不知道?”
餘金鳳和劉贇齊齊愣住。
得,這爹媽當的。
從他倆身上也找不出別的線索,謝珹便讓他們先回去等消息了。
劉贇夫婦離開時已經將近夜裏十一點,晚風不涼,還是隱隱摻雜著絲絲熱浪,吹在臉上並不舒服。警局門前的兩盞路燈燈光昏暗,確實也是年久失修,這下半死不活地流露著橘色的暗光。
一個家裏人不怎麽管著的高中女生,三天沒回家,屍體被發現在路程並不近的鄰區的公園,殺害她的人還很大可能是她熟識的人。劉贇夫婦因為工作性質的緣故,大幾率不會是因為他們得罪了什麽人而為女兒招來禍端,因此最大可能就是劉心怡自己在學校得罪了什麽老師同學,或者是遇到了什麽心理極端的人。
案情或許並不複雜,隻是樁簡單的熟人作案,報複性謀殺。
謝珹和門衛處的人一道蹲在花壇邊上,邊撩蚊子邊抽煙。門衛大叔年逾五十,八卦精神倒是沒隨著年齡增長而消磨,樂嗬嗬地吞雲吐霧,順便打聽著:“謝隊長,今天局裏新來一姑娘你知道不?”
謝珹昂著頭朝半空吐了個完整的煙圈,正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聞言便道:“知道啊,刑偵大隊新來的同事,以後還得給我當手下呢。”
大叔頓時來了精神:“哎哎,當時我離得遠沒看清,這姑娘是不是長得特漂亮啊,遠遠一看,個子又高,那頭發長的,跟綢緞似的。”
謝珹笑著覷了他一眼:“觀察這麽仔細?”
“嗐,您是不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兒子,二十五了,還沒找著對象呢,我這不得親自給他物色物色?”
年近二十八,仍然沒對象的謝隊長默默別開頭。
腦子裏回憶了一下新同事的樣子,確實漂亮,特別漂亮,就往那兒一站,跟個仙女似的。他走出兩步,把煙頭往垃圾桶上撚了撚,星火湮滅在眼前。半晌,大叔聽到謝珹含著笑意的聲音:“您先別自作多情了,萬一人家有對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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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裏難得加一次班,此刻依然燈火通明。謝珹晃蕩著從外頭進來,撲鼻而來一陣飯菜香。香氣熟悉又特別,熟悉是因為這些菜可能出自南禺區最有名的酒樓之一西川閣,謝珹很愛吃。特別就特別在——特別貴。
一看到他,梁遲煜連忙探出腦袋衝他揮手,道:“你在外頭磨蹭什麽呢?快來吃宵夜。”
謝珹慢慢吞吞走進來,看清楚確實是西川閣的logo之後驚恐道:“誰背著我點的外賣?誰點的誰給錢我可沒錢給你們報銷啊!”
梁遲煜隻顧著舞著筷子夾菜,嘴巴裏塞著食物沒空閑說話,用腦袋朝一旁端坐著喝茶的鍾愈靠了靠,含含糊糊道:“嗯咬宗。”
“誰?”
梁遲煜三兩下把嘴裏塞的東西咽下去,重複道:“是小鍾。”
謝珹先是替自己的錢包鬆了口氣,然後目光投過去,隻見鍾愈正擺著十分標準的坐姿,雙腿規規矩矩地並攏著,屁股隻占座椅的三分之一,腰板挺得筆直,一隻手端著茶杯,時不時地抿一口,麵無表情地盯著桌麵,就好像周身開了個結界一樣,人坐在這裏,周圍的一切卻都跟她本人毫無關係。
“她在扮演雕塑嗎?嗯……思想者?”
梁遲煜翻了個白眼:“人家那是文靜,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像個猴兒一樣在哪都愛竄來竄去?”
“別造謠我成不?”謝珹立馬反駁,然後他踱步到鍾愈跟前,伸手叩了叩桌麵。
鍾愈半抬起頭,用餘光輕輕瞥了眼謝珹,她起身,頭仰著,眼神卻飄忽看著地麵,冷冷淡淡地吐出一句:“隊長好。”
謝珹等了一會兒,看到她沒有接著說話的意思,輕笑了一聲:“第一天上班,還習慣嗎?”
“……”鍾愈難得正色看向他,“隊長,我今天才來了不到兩個小時,工位你都沒給我分配。”
謝珹:“……”他懊惱地拍了下頭,“我忘了。”
鍾愈對這位傳聞中的青年才俊已經不抱有幻想了,因此他說什麽都不會覺得意外。她看著謝珹往自己旁邊的空座坐下,一雙長腿無處安放似的,翹了個姿態分外囂張的二郎腿,然後開始保持著穩定的頻率抖動起來。
他還在那說個不停:“要不你坐梁遲煜旁邊吧,就在我對麵那個位置,那裏坐北朝南,采光好,空氣還清新。”
鍾愈順著他手指的位置看過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頭頂一盞燈,桌上放著盆綠蘿的空位。
“……”她點點頭,“好的。”
謝珹看她說完這兩個字,又惜字如金地閉上了嘴,眼神飄忽著不知道看向哪裏,手指攥著衣角,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看得出來新同事有點認生,可能不太習慣和陌生人說話。
他對此表示非常理解,體貼地放緩了語調,讓她坐下來說話:“你第一天來隊裏,如果想請大家吃飯,到隔壁街隨便湊一桌大排檔就得了。這一頓下來你一個月工資都不夠給的,沒必要。”而且你這麽一整,顯得我這個當隊長的多小氣似的,以後人不得對我有意見。
鍾愈終於對上他的眼睛,神色居然很是認真,音調沉啞卻不失堅定地回答:“我來這裏隻是想跟著前輩們多多學習。”言下之意並不在乎賺不賺錢什麽的。
謝珹覺得這個小姑娘真是有意思。看她的穿著打扮也應該是個家庭富裕的大小姐,大概又是個從小看警匪片養出了身英雄病,想來除暴安良懲奸除惡,跟他隊裏的霍璿琳差不多,也就沒放在心上。
就這麽閑聊了一會兒,見她沒有再接話的意思,謝珹也覺得有些沒趣,隔著口罩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這個角度,隻能看到鍾愈長發下的小半張側臉和她拿著茶杯的素白指節。桌上吃飯的人聊得挺熱鬧,她一個人坐在一邊卻切切實實像在兩個天地一樣,有點可憐。
估計再待下去對方也不會多跟自己說幾個字,謝珹的油嘴滑舌一般得對著同樣話多的人才能起效,尤其是那種不服輸的杠精,他一個人能打十個。但遇上鍾愈這種不配合的聊天對象,滿身本領便無從施展了。謝隊長從來不幹吃力不討好的事兒,滑著椅子回到梁遲煜旁邊,百無聊賴地開始刷今日新聞。
梁遲煜好不容易騰出嘴,抽了張紙巾抹幹淨,看謝珹沒打算動筷子,疑惑道:“怎麽不吃?你中彩票了嗎連西川閣的菜都不放在眼裏了?”
謝珹瞥了眼麵前的食物,無奈而惋惜地歎道:“梁卿家,朕實在是有心無力啊。”說著伸手捂住半張臉,可憐巴巴地朝梁遲煜眨巴眼睛。
梁遲煜一臉震驚地看著他:“陛下,您這也太死要麵子了,都是同事,難道別人還會笑你豬頭嗎?”
謝珹看了看桌子對麵吃得正香的潘遠哲,氣哼哼地說道:“誰說不會呢。算了算了,我明天就能消腫,少吃一頓宵夜而已。”
梁遲煜好笑地看著他藏在陰影裏的整顆頭,真心疑惑道:“今天35度,你這樣熱不熱?”
謝珹抬了抬下巴,看著滿桌子的菜回道:“實不相瞞,如果口罩上麵沒有網眼兒,我懷疑這一天下來裏麵續的汗都能養條金魚了。”
梁遲煜聞言有些嫌棄:“所以再難受你也要裝逼?”言罷豎起個大拇指:“真棒,你回來當警察真的屈才了,應該留在邊境繼續當特種兵,披著吉利服臥在亞馬遜叢林偽裝三天三夜都不會被敵人發現。”
謝珹道:“我這麽優秀的人當然不論做什麽都能做到最好,別說三天三夜,想當年我在隊裏當狙擊手的時候,那叫一個……你是在誇我吧?”
梁遲煜露出一個“你懂的”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