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索
鍾愈正要往外走,剛邁了兩步就踩到個圓柱狀的東西,腳下沒留神倏然往前一滑。叮叮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兩人齊齊看向“罪魁禍首”,是一管唇膏。
他沒在意,順腳就要把唇膏踢到一邊,鍾愈立馬製止,然後蹲下來仔細看了看。
白色的包裝殼,外壁隻寫了一個簡單的英文單詞。鍾愈一眼便認出這是某個知名品牌的標誌,不由得好奇:“孫泉生一個落魄中年人,用唇膏幹嗎?還是這種價格不菲的品牌。”
叮叮也意識到了不到,“會不會是他老婆的?”
鍾愈搖頭:“他老婆在他住到這裏前就已經搬回娘家去了,從始至終這個倉庫都是孫泉生一個人在住……”她走到床邊,從包裏拿出手套戴好,就著單薄的床單一寸一寸搜尋著,最終在枕頭下方拈出兩根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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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消息一開始就沒對外公開,旁人根本不知道學校內發生了什麽事情。隻是那些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學生在現場拍了許多照片,起初隻是發在論壇上,逐漸又擴散到了網上。即便出鏡的隻是幾輛警車,但加上那群插著想象翅膀的網友,也足以把金河一中推上本地新聞了。
謝珹無語地看著新聞標題上紅色粗體字寫著的“臨近高考,市重點竟發生這等事!”,白眼幾乎要翻到後腦勺。點進去看內容,全部都是些虛頭巴腦的鬼怪之說。隻是警車確實是他們開過去的幾輛,拍攝視角自上而下,像素起碼比023省道的監控清楚。
敲門進來的警員叫王簡,規規矩矩的穿著警服,襯衫扣子扣到最上邊一顆,整個人散發著充沛的精氣神,看起來隨時都能上山打虎——如果忽略他眼下那兩個碩大的眼袋。
“隊長,相關人員已經帶過來了。”
謝珹隻好收起看鬼故事的閑心,暫時停下探尋市重點陳年往事的腳步。
“該休息還是得休息,熬夜對身體不好。”謝隊長體貼地慰問下屬。
王簡“嘿嘿”笑了兩聲,“隊長,我這是天生的,和熬夜沒關係。”
說著到了大廳,接客長椅上坐了一個身形魁梧,戴著框架眼鏡的中年男人。由於先前在學校碰過麵,他一見到謝珹出現,便連忙上前問好。
謝珹和他麵對麵坐著,桌子中間放了一杯熱氣升騰的茶,隔著繚繞的霧氣,周覆海倒是冷靜沉著,不像教導主任頭上壓了好幾座山,憂心忡忡,擔心自己職位不保。
“你是兩位死者的班主任,是和她們每天相處時間最長的人,據你看來,她們倆死前有什麽異常舉動嗎?”他從煙盒裏倒出兩根煙,遞給周覆海,又親自給了火。
周覆海接過,滿足的吸了兩口,然後姿態放鬆下來,“劉心怡五月三十日還在學校上課,那天……我記得很清楚,她上課走神被我發現了,我就故意叫她起來回答問題,想借此警醒她一下。她沒答上來,被我說了兩句,坐下去之後依然神遊天外。”他無奈地笑了笑,“那天離高考也就一個禮拜了,警官你是過來人,肯定知道臨考前日子多不好受,孩子有點壓力也正常,我就當她學習太累了。”
“除了這個小插曲,她和平時表現得都差不多,晚上放學前還和我說了再見。第二天的早讀是我看班,我到的時候劉心怡還沒來,我以為她早上起晚了遲到了,還想著等她人到了批評她兩句,誰知道後來接到她父親的電話,說孩子失蹤了。”
他說的這些和警方所了解到的基本相同,不過他提到五月三十日劉心怡心不在焉的情況值得深究。這似乎能夠說明,她當天的失蹤或許是有預謀的,甚至,本人已經知情。
謝珹暗暗記下,然後又問:“裴青青呢?她今早出事,為什麽學校拖延了那麽久才報警?”
周覆海這下才有了些冷靜以外的情緒,言語間還有委屈在:“裴青青被害的那個廁所平時根本沒什麽人去的。保潔員定期打掃,我們也不管這些事兒。那個發現情況的保潔員李紅蓮當時被嚇傻了,事後拖了那麽久才上報,我們是真的不知情啊!”
謝珹聽完,見他也不像在說假話,便問王簡:“李紅蓮現在人在哪?”
王簡立刻道:“她情緒有點不正常,回家休息了。不過有我們的人守在她家附近,隨時可以帶回來問話。”
“哦,那倒不必,回頭我去她家問問吧。”說完又接著問周覆海:“關於裴青青,你還有什麽要說的沒有?”
周覆海又想了想,抱歉道:“實在沒什麽異常,她一直都挺活潑開朗的。今天上午我去市裏開會了,不知道她人不在,還是後來校長通知……我這才趕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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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大門被敲響,叮叮不等謝珹說話直接冒冒失失推門進來,這扇門年久失修,門軸轉動時聲音叫得格外淒慘,冷不丁“吱嘎”一聲,響得刺耳。叮叮和室內幾個神色嚴肅的人大眼對小眼,愣了一會才尷尬地撩了撩劉海:“忙著呢哈!”
謝珹沒和他計較:“你怎麽每次都這麽著急?是凶手說要打電話請你吃飯所以格外激動嗎?年輕人生活節奏適當放慢點兒,否則容易上火。”
叮叮不在乎上不上火,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謝珹身邊,彎下腰湊近某養生達人的耳朵小聲道:“我們在孫泉生家裏發現了疑似死者劉心怡的唇膏和毛發,鍾警官已經送去劉科長那裏檢驗了。”
謝珹一頓,然後囑咐王簡:“剩下的你處理就好了,哦對了,周老師,沒事要補充的話您就可以先回去了,學生們還要上課,沒您在那可不行。”
周覆海站起身來:“您也辛苦了,我們都希望早點查出殺害兩個孩子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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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愈等著DNA檢測結果的同時,腦子裏又飛快地過了一遍那點零星的線索。劉心怡失蹤整整三天,這段時間裏她還沒有生命危險。她死前從南禺區去到了東港區,在晚風習習環境優美的公園裏,在震驚與訝異中,被一個與她相識、甚至是親近的人突然殺害。
他們目前掌握的一切仍然無法證明當天從門衛室出來的那個人究竟是不是劉心怡本人,而孫泉生又在這場失蹤中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
就在她頭腦風暴之際,謝珹一個響指在耳邊炸開,鍾愈被嚇了一跳,沒好氣地瞪過去。
“你走路怎麽沒聲音?”
“是你沒留意。想什麽呢這麽入迷?”
她沒回答,反問:“叮叮說你找到線索了,是什麽?”
謝珹笑了一聲,沒骨頭似的往門上一靠,完全不覺得心虛:“騙你們的,隻不過今天需要問話的人有很多,我一個人忙不過來,所以讓你們幫忙來了。”
鍾愈:“……”襲警犯法,忍住。
“你們在孫泉生家有什麽發現?”
鍾愈平複了呼吸,說道:“發現了一管比較昂貴的唇膏,以及幾根長發。”
“你懷疑是屬於死者劉心怡?”
“對……劉心怡失蹤了整整三天,這三天內她並沒有入住任何酒店旅館,但從屍體外觀來看她衣衫整潔,起碼到死之前都並不落魄,所以她失蹤的日子裏一定是有歸處的。”她說著,“隊長,如果DNA檢測結果出來這些正是劉心怡的物品,那孫泉生絕對脫不了幹係,不如我們現在就帶他回來審問吧。”
“別著急嘛。”謝珹身後往門框上一攔,輕易地就把鍾愈隔在身側,“還有很多事情沒弄清楚,別輕易下結論。劉心怡的事我們暫且等檢測結果,現在呢,咱們得去第一個發現裴青青屍體的人家裏了解一下情況,你就不好奇這整整七個小時裏,她都做了哪些事嗎?”
“不好奇。我查過了,李紅蓮,性別女,年齡五十四歲,是個普通保潔員,一生沒有生育,家裏隻有一個早年在工地上受了傷、半身癱瘓的丈夫。全靠她在學校那份當保潔的工資維持生計,兩人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她沒讀過什麽書,大字也不識幾個,我覺得她應該沒什麽壞心眼兒,不可能是壞人。”
“你覺得?”謝珹重複了一遍她的話,笑得非常欠揍,“我覺得老梁是我失散多年的兒子,但他一直不肯叫我爸爸。我覺得我明天就能升官發財,但是上頭遲遲沒能發現我的潛力。我還覺得伊麗莎白泰勒是我老婆,隻可惜奈何橋上我絆了個跟頭,晚出生了幾十年,這段絕世愛情隻好就此錯過。”
他興致盎然地欣賞著鍾愈一點點黑下去的臉,發出十分深明大義的教導:“我們隻講證據,不講感覺。有的人看起來溫和無害,背地裏幹的齷齪事兒指不定多少樁呢。”
鍾愈張了張嘴,發現這人雖然講話陰陽怪氣,但又該死的很有道理。想想自己的臆斷,確實與理不合,她隻好沉默著,把滿腹牢騷歎進肺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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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紅蓮家住在筒子樓,鍾愈第一次見到這種房子,眼神透露出驚訝來。
謝珹瞥了她一眼,打趣道:“怎麽,公主殿下第一次見這戶型?”
鍾愈沒跟他計較那帶著促狹口氣的稱呼,誠實的點點頭:“嗯。”然後又反問:“你為什麽對這裏這麽熟悉?以前辦案也來過嗎?”
謝珹表情微妙,沒直接回答,反而說:“世界上有有錢的人,自然也有沒錢的人,各人有個人的活法,我知道窮人的活法有什麽稀奇?”他剛想趁便多給這位不食人間煙火的新同事講點大道理,誰知道轉頭一看那人壓根兒沒在聽,自顧自地往樓上走了。
“誒?等等我啊,你怎麽還擅自行動呢!”
牆壁斑駁,有雨水淌過後留下的黃色水漬,剝落的牆體上有的還可以看到內裏的磚石鋼筋,居民們印著牡丹花或是“富貴如意”的各式床單在每層樓的晾衣繩上來去翻飛,跟著微風共舞。在三層樓長廊的盡頭,有一個半掩著門的單間,門口矮小的編織板凳上,坐著一個雙眼無神的憔悴女人。
她聽到了動靜,終於翻動了兩下眼珠,灰冷的視線筆直地朝兩人掃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