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象
謝珹估計是有一個當賽車手的夢,盡管他那輛小破車配置並不高端,依然不影響此人一邊自帶歡呼聲捧場,一邊在盤山公路把油門踩到底。
鍾愈死死拉著車頂的扶手,白著一張臉:“我們其實也沒那麽趕時間吧,醫院又不是天黑就倒閉。”
謝珹抬起右手揉了揉耳朵,在巨大的土味音樂聲裏朝她挪了挪:“你說什麽?沒聽清啊。”
鍾愈連忙喊道:“沒什麽沒什麽,你別單手開啊!”
“放心,我技術很好的。”
在他嘴裏,他就沒有哪方麵技術是不好的。鍾愈在心裏翻了無數個白眼,然後打開手機側身對準他拍了張照片。
“幹嗎?真人在你麵前還用得著看照片?喜歡什麽姿勢我給你擺一個唄。”謝珹抑製不住地笑開了花,心說小麻煩精越來越上道了。
鍾愈冷笑一聲,“你再不認真開車我就把這張照片發給交警。”
“……?”
想到罰款金額,謝珹果然聽話地減了速。
“隊長,按照叮叮剛才所說,蔣浸涵其實並沒有精神病症,那為什麽她被逮捕當天卻是那副樣子?”
謝珹回憶了一下當天的經過,道:“我和叮叮那天去她家時,看到她家裏全部是宋歸雲的海報。她當時擦拭的那個單反我也看了,裏麵也都是宋歸雲各種公開場合或私人場合的照片與視頻。先不說她精神方麵是不是真的有問題,但是她對宋歸雲的癡迷程度完全可以稱得上是病態。”
“這麽說來,她倒是很可能出於嫉妒心理去殺害那些和宋歸雲接觸過密的人。”鍾愈低聲分析著,“可是這部劇的兩個女演員出意外的時候,宋歸雲還沒有來過劇組,甚至沒和這兩個人碰麵,她為什麽急著要把人殺掉?”
“一個人擁有了一樣心愛的東西,一心想要占有它,可這個東西又注定要展現給世人看,那麽唯一的辦法就是先一步殺盡世人,從源頭避免自己不想看到的情況發生。”
“可是《逢月》拍攝期間她也在,為什麽她當時沒對周梓沁下手?”
“小鍾警官,”謝珹抬眼看了眼後視鏡,“我們還沒直接證據證明周梓沁和朱水柔死於他殺,更沒證據證明蔣浸涵是凶手,你這麽急著分析幹嗎?”
鍾愈怔了怔,“可目前她的嫌疑最大啊。”她轉念一想,“你是覺得周梓沁和朱水柔的死因和韓雲不同嗎?”
謝珹沒回答,“自己想。”
“……”自己想就自己想,我看你分明就是不知道。
車子停在醫院門口,他們下車時同時也看到了許多豪華的車輛,正如叮叮說的那樣,腦袋需要治的有錢人還真不少。
謝珹也想發表一番“仇富”感言,轉而意識到自己身邊就有一個站在有錢人頂峰的大佬,又把那些促狹的話憋了回去。
而下一刻,他驚奇地發現了大佬的隱藏技能——他站在診室門口看著長長的隊伍發愁時,鍾愈不知道和那邊排到第一位的男人說了什麽,人家居然讓他們插了隊,還恭恭敬敬地說了聲“請”。
“不是,你是怎麽做到的?”
“也沒有很難吧,”鍾愈淡淡道,“他是我小姨父。”
謝珹誠然沒料到是這麽個原因,又看了眼身後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憋了半天才問道:“那,我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什麽的?”
鍾愈怪異地看了他一眼,“為什麽要去?你和他又沒什麽關係。”
“啊,也對哈。哎,你怎麽也不和他敘敘舊?而且他對你怎麽是這個態度,一點不像個長輩啊。還有啊,他也來看病?你要不要問一問關心關心?”
鍾愈閉了閉眼,顯然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正好這時候診室的門開了,裏頭的人喊著“下一個”,她連忙推著謝珹進去了。
辦公桌前的銘牌上寫著“主任醫師趙奉賢”的字樣,他大概六十歲多歲,兩鬢已經全白了,麵容卻健康紅潤,笑起來很有幾分和藹可親。
看到兩人進來,趙奉賢開口道:“哪位看病?”
謝珹直接把警官證亮了出來,“找您問點事。”
趙奉賢收斂了笑容,不是很開心:“怎麽今天問事情的人這麽多。”
謝珹笑道:“先前那個是我們同事,有些事情沒問全麵,所以我們過來再了解了解。”
趙奉賢一聽又是因為那件事,長歎了一聲,擱下手中的筆,“好吧,那你們還有什麽想知道的,隨便問吧。”
謝珹拉開辦公桌對麵唯一的一張椅子,按著鍾愈坐下。自己靠著桌沿站著,和趙奉賢聊了起來。
鍾愈一句話沒說,平白撈到一個座位,看向謝珹時眼神又柔軟了許多:他好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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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浸涵這個人,我記得很清楚。雖然隔了十多年了,但是我還記得她那天的樣子。”
“如果我沒記錯,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十三年,你還能記清楚?”
“就算是三十年,我也不會忘啊。我們精神科,接診的對象本來就有不同,病人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情況都在預料之內。蔣浸涵當年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我們醫院的病人都是富貴人家,心理上有損傷,外表看起來還是華貴的。可她卻生得瘦瘦小小,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趙奉賢陷入回憶,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見蔣浸涵的那一天,眉頭跟著皺起來,“這個年紀的病人很少見,她的氣質和年齡又完全不相符,冷靜得像個成年人。她母親就站在她的身邊,和我說這孩子如何如何瘋癲,如何如何暴躁,總之,她描述裏的蔣浸涵完全是個小瘋子。”
“那她到底瘋不瘋?”
趙奉賢苦笑著搖搖頭,“人是有思想的生物,你所看到的她的樣子可能是真實的她,也可能隻是她演繹出來給你看的。意識可以控製說出口的話,如果有心想要表現成一個不正常的人,其實很容易。但是很少有人的偽裝能強大到瞞過生化檢查,所以我可以斷言,蔣浸涵沒有半點問題,她精神正常,甚至還很聰明。”
他從身側櫃子的底部翻出一本泛了黃的文件來,“要說我這一生做過最後悔的事情,那就是給她下了確診報告。但我留存了真正的診斷書,希望如果有一天再遇見,可以交給她。”
謝珹接過那個文件夾。
鍾愈好奇道:“您為什麽說她很聰明?”
“眼神,她的眼神。怎麽說呢……藏著很多東西,完全不像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而且她全程都知道我們在做什麽,她母親在一旁描述那些症狀的時候,我看到……她的不屑,以及後來我……她也是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
趙奉賢布滿褶皺的雙手揉著斑白的頭發:“我很後悔,她還那麽小,我的一個決定可能會害了她一輩子……”
“是蔣秋收買的你?”
趙奉賢麵容慚愧地點了點頭。
他被愧疚折磨了這麽多年,一直覺得自己可能毀掉了一個孩子的人生,可卻不知道這個他以為“原本該有美好人生”的孩子,正是利用了這個病症的便利,做了更多的壞事。
如今也隻能歎息一聲“人世無常”了。
出了診室的門,剛才讓位置的男人一眼看到了他們,陪著笑臉到鍾愈麵前,“鍾小姐,這就走了?”
鍾愈麵無表情地輕點了下頭,“也沒理由在這過夜吧?”
男人有些尷尬,又想另換話題,“很多年不見,您都長這麽大了。有時間的話……”
“沒時間。”鍾愈後退了幾步,“我還有事,先走了。”
“哎?好,好。我送送您?”
鍾愈冷著臉看過去,那人被這一眼看得發怵,隻好停下步子,用眼神送別她。
謝珹詫異地欣賞著這份奇怪的親屬關係,也就因為看熱鬧慢了那麽一步,便被男人拉住。
“您是鍾小姐的……哦哦,先生您好。”
“……”哦哦什麽,你知道什麽了就一副明白的樣子?
對方沒給他解釋的機會,舌燦蓮花,幾乎要把所有帶褒義的詞兒都往謝珹身上套一波,臉皮厚如謝珹,也架不住這通吹捧了。好不容易等他掙紮出來,鍾愈已經站在車前等了一會兒了。
“小姨父人挺熱情啊。”
鍾愈瞥了他一眼,“怎麽,就聊了這麽一會兒親戚都認了?”
“嘿,禮貌懂不懂,我這不是不知道他叫什麽嗎。不過他剛才塞了張名片給我,”謝珹從褲兜裏抽出一張卡片,“總經理……”
“以後少跟這種人說話。”鍾愈打斷他,麵色不佳。
謝珹奇怪道:“我是看他是你的親戚才理會幾句的,不然我哪來那份美國時間跟他絮叨。對了,你小姨父為什麽叫你‘鍾小姐’,不叫你名字?”
回應他的隻有“砰”的關車門聲,謝珹摸了摸後腦勺,心說豪門真是規矩森嚴等級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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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好開了許多,謝珹終於閉上了那自我加油打氣的嘴,也沒有繼續放土味情歌。
鍾愈到底不是他們這些老練的刑警,高強度的工作讓她此刻有些昏昏欲睡。
謝珹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沒多嘴,保持著平穩的車速,盡量讓她睡得踏實一點。
鍾愈大多數時候都沒有明顯的情感波動,所以一旦有些開心或難過的情緒就格外打眼。而她的難過普遍是在涉及家人的時候表現,無論是那天和淮真母親吵完架時的哽咽,還是不久之前與祖父的矛盾,以及今日遇到的她的小姨父。
謝珹早年對各大世家的那點八卦了解早就忘得差不多了,除了記得他們鍾家繼承人英年早逝外,多的也不清楚。鍾愈和他完完全全是兩種出身,經曆方麵他無法共情,也並不知道她究竟受了什麽樣的苦難,才從那個張揚熱烈的小姑娘,變成了如今這副樣子。
他分出些眼神來看了看睡著的女人,心想她現在的樣子也沒什麽不好,還是挺可愛的。
天色逐漸轉暗,山路上的路燈並不明亮。鍾愈的覺也沒能睡多久,攥在手裏的手機倏然的震動聲把她驚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看清來電顯示是鍾恕時,立馬坐直了身子。
“查到什麽了?”
“小姐,我是崔卻。”
“崔助理,請講。”
她打開了免提,方便謝珹也能聽到。
“那家酒吧是少爺五年之前買下來的,當時就是看地段不錯,給了手下一個叫彭亮的人打理。這個彭亮在前年和一群人有了聯係,據他交代,上家叫‘老周’,真名不知道,隻是聽他手底下的人都這麽喊。”
崔卻說到這裏,語氣也有些憤恨:“少爺從來沒去過那兒,自己都記不得還有這個地方。加上彭亮每年上報的財務也沒有差額,所以我們就疏忽了。”
“老周?”謝珹問道,“這個老周,是不是四十來歲,中等身材,莫西幹頭,然後脖子到胸口那塊有一個龍形的紋身?”
崔卻一愣,“彭亮是這麽說的,謝警官怎麽知道?”
鍾愈也看向了他,“你認識?”
謝珹神色嚴肅,“你還記不記得在‘極晝’的那場槍戰?最後清點人數時死了兩個,老周就是死掉的人當中的一個。”
鍾愈跟著皺起眉頭,“他那時候就已經死了,那彭亮現在為什麽還說自己的上家是他?”
崔卻在電話那頭解釋,“這類人頭領的名字代表的大多是一個團體,死了一個老周,底下還有老王老趙老李,並不影響運作。彭亮也隻見過老周本人幾次,他還不知道老周已經死了。”
“那我們怎麽查?”
謝珹哼笑一聲,“死人不會說話,我們那兒不是還有活人嗎。彭亮有上家,老周當然也有。”
“我們那兒?老周的上家是……”
“賀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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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衍:“四十多章了,我依然活在主角們的對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