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

  我畢業的第二年,外公安排我進了他的娛樂公司,給了我一個總監的頭銜。那時候蔣平戈手底下已經有個初具規模的小公司,盡管不需要他事事親力親為,但他還算有點骨氣,時常四處奔波求人忙他那些項目。


  我比他大四歲,在外公眼裏,隻配當個混日子的閑人。


  但這也沒什麽不好,我本來就是個“病人”,理當和常人不一樣的。


  2018年下半年,宋歸雲接到了人生中第一部男主角的戲,他那段時間心情特別好,從他每次下飛機時神采奕奕的模樣中可以看出來。


  他甚至還會在我看到他之前先一步看到我,然後朝我揮手,說:“你來啦。”


  我當然要來,我不想錯過他任何一段成長曆程。


  我對他的感情很奇妙,我很愛他,可這份愛算什麽我也不明白。那個警察說我變態,說我惡心,可我從來沒有產生過要傷害他的想法。我保護他,愛護他,我對他的一顆真心不摻雜半點壞念頭。


  他第一次出現在我眼前時才十七歲,極清秀的少年,身在娛樂圈卻過得比我還落魄。他喂貓時把手提袋裏僅剩的那片吐司撕成兩半,一半用手指碾成小塊喂給貓,另一半喂給他自己。一時間我竟然分不清到底是貓更可憐,還是他更可憐了。


  可明明半個小時之前,我還在感歎自己是全天下活得最淒慘的人,一路走過來的時候踹了不知道多少棵樹,總覺得這世界容不下我。


  他的境遇貌似不比我好,但他眼睛裏有光,他很熱愛生活。


  我、他,還有那隻小野貓,三個不一樣的個體站在同一盞路燈下,照亮我的卻不是那盞燈,而是他。


  他的男主角並沒有什麽含金量,三流小網劇,沒宣傳沒名氣,拍攝團隊也叫不出名字,沒人猜得到播出後會掀起多大的浪花,他卻投入了無窮盡的積極和熱情。


  我當時剛進公司,沒什麽人看得起我,卻又顧慮我的身份,隻能把那些鄙視吞進肚子裏。我絲毫不在意這些小醜的姿態,但也沒多喜歡這份工作。幸好到後來,我發現從中能得到這樣的職業便利——我成了《逢月》劇組的工作人員,可以去親眼見見他是怎麽拍戲的。


  外人都知道我父母早年離婚是因為我母親婚內出軌,明晃晃地把人帶進了家裏。其實最先發現這件事的人是我。她多少顧念著名譽和外公的壓力,起初倒還沒有那麽囂張。


  她的肚子變大的時候,我很好奇,爸爸說媽媽肚子裏有小寶寶了。我為此期待了很久,她卻突然消失了。等到很久很久之後再回來的時候,她冷漠地告訴我們,小寶寶沒有了。


  我記得我七八歲的某一天,在學校上課上到一半身體不舒服,老師替我請了假送我回家,那時候我在門口看見她牽著一個小男孩,笑得很溫柔。


  她那時候是個老師,教導的學生很多,每個學生都誇她溫柔,逢年過節她會收到很多漂亮的花和賀卡。盡管我不止一次看見她背後冷著一張臉把那些東西丟進垃圾桶,但她對著那群人的時候依然親和可愛。這份即便是虛假的作態,也總歸是我盼都盼不來的。


  常來往的幾門親戚裏並沒有這個年齡段的小孩子,我有點好奇又有點嫉妒,因為她從來沒對我這麽溫柔過。我猜測她今天可能是因為心情格外好,遇上個陌生小孩就忍不住逗一逗,可是還沒等我喊她,旁邊的路道上便走出來一個男人。


  他中等個子,穿著一件絳紫色的襯衫,年齡看起來和我爸爸差不多,但他更好看。


  他比我爸爸好看,舉手投足間的氣度也和我爸爸不一樣。我在頭腦裏思索著這個叔叔是誰,結果我就看到她扭頭在叔叔的臉頰上親了一口。我的爸爸告訴我,小男孩和小女孩之間關係再要好,也不可以親親。好朋友之間最多最多牽手擁抱,再近一步就不算好朋友了。


  叔叔和她不是好朋友。


  他攬著她的肩,湊到她耳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她笑著去拍他的手背。他們一左一右,把那個小男孩牽在中間。我當時突然知道了她肚子裏的小寶寶去了哪裏,知道她為什麽那時候離家遠去了很久。


  我就站在不遠的地方,我的媽媽,以我夢寐以求的姿態,和別的人相親相愛著。


  從此我再也不能接受我在意的人和其他人親密。


  演戲是宋歸雲的工作,我告訴自己這隻是演戲,他並不喜歡懷裏的那個人,甚至私下裏沒有和她多說過幾句話,可看到那一幕的時候我的心還是突然痛了。


  周梓沁名氣要比宋歸雲大一點,就一點點。她覺得自己不紅沒天理,覺得人人都對不起她,沒有發現她這顆蒙塵的明珠,所以總是鬱鬱寡歡,覺得活著也不過如此。這樣的人最不可怕,不用別人動手,自己就困死在那個胡同裏了。我要做的隻是推波助瀾,我沒想到她會死。


  這誰也怪不了。她上了癮,微薄的收入無法支持那些巨額的開銷,欠款提示每天都在告訴她:你活得真夠失敗的,還留戀什麽呢?


  她服安眠藥的當天我就在她對麵的樓房上,通過鏡頭能把她的樣子看得很清楚,可我依然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壞事。我沒有明確地想要她死或者別的什麽,但就在她伏在地板上一點一點失去呼吸的時候,我的心底是快活的。


  宋歸雲成了我可望不可即的那顆星星,我明明知道他不是那種會忘記過往情誼的人,卻依舊不可避免地擔心他再也想不起我。追他的人成千上萬,我的麵孔最平凡不過。


  我從來沒有隔這麽長時間見不到他,既然一條路被堵死了,我隻好另外開辟一條沒有人的路。


  他從來不喝涼水,在家時渴了就會去廚房燒熱水泡上一杯茶,那茶很苦,我嚐過。他也不會做飯,真正意義上的不會,連燃氣灶都不知道該怎麽打開。


  我隨他去過一趟他的老家,世上居然有這麽落後貧窮的地方。他的父母明明才不到五十歲,蒼老得和我外公一般。他在家中很受寵愛,父母盡管供不起他上學,卻在其他方麵拚命地補償著他,難怪他自理能力差。


  我還看到他兩鬢斑白的母親給他織了新的毛衣,疊起來時被他父親塞進了一遝縐縐的人民幣。


  他回嘉餘那天,沒讓家人送,一個人提著兩大兜的醬菜土雞蛋去機場。那些編織袋和他俊朗的外表格外不搭,引來了許多人的側目,他卻半點不覺得難堪,步伐都是輕快的。


  他當夜在公寓整理行李時打開了那件毛衣,蹲在床角哭。聲音哭啞了,人也累得睡過去,我就把他搬到了床上。


  他很聰明,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存在。在持續了兩個月的朝夕相處裏,這種未知與茫然使他變得敏感、脆弱,我甚至看到了他生氣的樣子,真是新奇。


  可他一不開心,我心裏就會慌張難受。我難受了,必然是有人要倒黴的。


  《且映江月》的劇情我很不喜歡,女人們圍著一個男人團團轉,蹉跎自己的青春,葬送自己的生命,也沒能求到一生一世一雙人。就像我的母親打著真愛的幌子背叛自己的丈夫和家庭,就像爆紅之後宋歸雲和我之間橫亙起了一條難以跨越的長河。


  有弱點的人最好拿捏,她脆弱得像路邊肆意生長的野花,盡管盡力去向路人展現著自己努力釋放的美,依然被輕易地一腳碾成泥。拚命生存又如何,奮力開花又如何,活著從來就不是一個人能把持的事情,想要壓垮一條命太容易了。


  要說在這些女人裏麵我最佩服誰,一定非韓雲莫屬。她就像幾年前喂貓的宋歸雲,一邊苦苦叩擊著演藝圈的大門,一邊像太陽花一樣追著光。沒有陰暗、沒有弱點,她擁有我此生無法得到的幸福家庭,和一抹生機蓬勃的靈魂,這真讓人嫉妒。


  我提前一天在化妝間等,就藏在儲物櫃裏麵。她那天夜裏下了戲,一個人進來卸妝,看到我還傻傻地問好,她說:“你是我的粉絲嗎?”


  2016年的夏天,我和宋歸雲第一次見麵時,他也問過我同樣的話。我當時對他點頭,現在也對韓雲點頭。


  她向我傾訴,說總是拿捏不好萱娥的心理狀態。她說為了一個心裏沒有自己的男人等候多年已經很傻了,還要殉情投湖,實在是有點愚不可及。她的想法和我大半重合,如果換一種場景讓我與她結識,我一定會和她成為好朋友吧。


  可惜。


  我告訴她,萱娥很愛樓辭江,一個女人心中有了愛,便會拋下一切去追尋。


  她沉浸在戲本裏,預料不到我會突然發難,掙紮也來不及。這個蠢女人真的好入戲啊,她光著腳跌跌撞撞往後山去的時候樣子特別滑稽,她說:“我會一直等你。”


  戲文寫給世人看,世人得不到的東西用另一種方式被補償著。我的母親是這樣,萱娥也是這樣。


  我在韓雲身上第一次體會到了殺人的快感。


  我不知道這樣的殺戮要持續多久,是不是宋歸雲身邊一旦有別的什麽女人出現我依然要選擇結束她們的性命。


  我沒錯,他沒錯,那錯的究竟是誰呢?


  在於市公安局見到蔣秋之前,我和她已經一年多沒碰過麵了,她依舊美麗、高貴,平時總端著“讀書人”的架子,睥睨著萬事萬物,此時卻如同一個潑婦般,在警徽下撒潑嘶吼。


  我二十多年來見到她放下架子的機會不多,八歲那年我問她男孩和男人是誰時算一次,十三歲被她帶去診為精神病算一次,如今又算一次。


  她這次的情緒異常激烈,我聽到身邊幾個刑警都在議論她那副可笑的姿態。而她這麽不顧一切,為的也隻是她那個兒子。


  十月懷胎生下了一個我,又一個十月生下了蔣平戈,我們血脈相連,是世界上最親最親的人,她卻永遠不會為我側目分毫。


  被保釋的那一天,我是托了外公的福,否則她才懶得理我。她的寶貝兒子二十一歲,高出她一個頭,仍然被她伸臂護進懷裏,就像小時候她蹲下身子去牽他的手一樣。而我呢,不能算一無所獲吧。她臨走之前,總算肯分給我一點眼神——厭惡的。


  我真誠地發誓,我從來沒想過對任何人作惡,也從來沒有刻意要謀害一條無辜的生命,我隻是在幫他們解脫。


  要說恨,我最恨的應該是蔣秋,可我最想要得到的也是蔣秋。我想要看她失控的樣子,想看她發狂想看她大哭,想要讓她體會我十多年來的所有痛苦,想要……她把我當一天的女兒。


  她這一生,別的不提,倒是修煉出了副鋼筋鐵骨,刀槍不入似的,好像沒什麽特別讓她為難的事情。那這一切就隻好報應在她的寶貝兒子身上了,隻有這會讓她難過。


  我變得越來越累,記憶力也不再好。照鏡子的時候我看到我凹陷下去的臉頰,突然湧起一絲想要哭的情緒。我見證了很多條生命的終結,我也看到了緊跟其後的我自己。我不斷地做噩夢,夢裏有許多人,那些女子掐著我的脖子向我索命;蔣平戈高高在上地用鼻息蔑視我。小時候的我,小時候的他……


  最後是蔣秋,她指著我說:“你這個精神病,你不配當我的女兒。”


  而距離上一次見宋歸雲,已經過了快半個月了。我不知道他最近過得如何,是不是依舊隻會叫外賣。天氣涼了,他夜裏睡覺蹬被子該怎麽辦。


  在我想念他時我接到了一通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沒有掩飾身份的意思,我當初嚇唬宋歸雲時用的方法他一概沒用,他的嗓音低沉渾厚:“宋歸雲扛不住心理壓力,現在正在麟海大廈樓頂。”


  怎麽會這樣?他是無辜的,他沒有做錯,他不可以死!


  我的光、我的太陽、我追逐的、我渴望的……


  我多想再見你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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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這個案子起初的靈感來自於某天上網衝浪的時候看到的一個私生粉行為合集,看完把我一個不追星的人三觀震得稀碎,原來世界上有這種等級的艾斯比……


  起初隻是想把蔣浸涵塑造成一個嫉妒心強烈的私生,但又覺得這樣的人物太平板(字數湊不夠),惡意來得不明不白(其實也是我真的不理解那些人的詭異心理,幹啥不好幹這),加上每天放飛自我的胡編亂造,多了很多情節,索性把她塑造得更複雜一些。她不是精神病,最後又變得精神不正常,但這些真實也隨著她的死一同被埋葬,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瘋是裝了。


  不過啊,小說情節都是編的,蔣浸涵再如何,對宋歸雲都是有著超越愛情的深沉情感在的。而實際上現實中遇到這種瘋批,誰知道她圖什麽,搞不好真就是饞人身子。不管她有什麽苦衷有什麽悲痛的人生經曆她總歸還是變態,惡心心,不值得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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