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馬

  女人有秀麗的容貌,以及與此地婦女都不相同的,瓷白細膩的皮膚。她鴉青的長發被汗水打濕,一綹一綹地貼在額上、頰上、頸上。汗珠順著身軀的線條滑落,像沉進海底的珍珠,在消失之前最後盈潤一抹光。


  頭頂是卷了一身汙垢的白熾燈,燈泡已然變成了蚊蟲的墳墓,落下的光束並不明亮,打在土牆之上時映照出一室瘡痍。


  男孩就站在門前的老槐樹下,一邊兒看看月亮,一會兒看看窗邊映出的兩具交纏的身體。夏夜聒噪的蟬鳴似乎在為女人的輕吟伴奏,吱吱嘎嘎的木質擠壓聲也跟著歡快起來。


  他腳下飄忽,找不到重心站穩,隻好一隻手扶著樹幹。五指越扣越緊,那層蒼老的斑駁皮肉順著他的動作撲簌簌落下,再被順勢滴落的血珠灌溉,他猜想來日這裏會不會長出一片殷紅的草。


  倏而有孩童的笑聲響起,他心裏叫喊著別過來,那聲音卻步步逼近。他看到那個一貫愛找他麻煩的同齡男孩兒拉著彈弓,對準了人影重疊的窗戶。


  “啪”的一聲,交響樂落下序幕。女人影影綽綽之下似乎攏上了衣衫,男人的怒罵聲從屋裏傳來。


  始作俑者毫不在乎將要襲來的狂風暴雨,調整目標,指向樹下的他,語氣帶著故意又誇張的吃驚:“哇……你媽媽,是妓/女啊。”


  一整晚隱忍的羞憤一瞬間被點燃了,他也不記得自己是從哪裏撿起個大石塊,不記得砸向那個人之後那一片片的紅究竟是誰的血。他被屋裏的男人揪住後頸丟出了很遠,後背撞到嶙峋的石子上,痛得很。


  女人嫋嫋娜娜地從門內走出,朝他投來一瞥,淨是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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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力充沛的警官們是從來不會把午休時間浪費在沒意義的睡覺上的,而平時廢話最多的控場王謝珹今天倒是一反常態地安靜,在滿室喧囂中清高得像朵遺世獨立的白蓮花。


  然而這份珍稀的安靜維持了不到一刻鍾,他眉宇間陡然戾氣橫生,似乎是低低罵了句髒話,抬手就要摔手機。


  伸到半空大概是想到摔壞了還得花錢買新的,殘存的理智拉了他一把,拋出的動作生生頓住。


  然後他一伸腿往梁遲煜椅子邊上一踹,滑輪咕嚕咕嚕響,後者被帶退了老遠。


  “感情人對麵的空氣比咱們這邊新鮮唄,你在那鉤個不停?是他媽什麽吸引了你啊,隔壁ADC是你前世的情人來找你再續今生的虐戀了?”


  梁遲煜也不惱,自己滑著椅子回到原位,一本正經毫不知錯地認真解釋:“我確實是往人身上扔的鉤子啊,誰知道他躲開了。”


  “他不躲難道站在原地等你殺?他是佛祖?渡你來了?你以為你是唐僧所有人都得當你袈裟下的舔狗嗎?”


  謝珹半點耐心也沒有,噴起人來絲毫不留情麵。


  霍璿琳端著水杯路過,聽到他倆說話,好笑地攔在梁遲煜身前:“差不多得了啊,別欺負梁哥技術菜嘴還笨,你這叨叨個沒完了還。”


  “行。”


  謝珹摘下耳機,連同手機一起往桌麵上一丟,偏過臉不去看他們。


  然後轉頭就朝後勤部方向喊:“王全蛋兒,給我印張寫著‘辦公室內禁止秀恩愛’的條子貼牆上,字體要加粗!”


  霍璿琳立馬一個手刀劈過去:“誰秀恩愛了!”


  謝珹冷哼一聲:“誰急了說誰唄。”


  “你這人怎麽這麽沒素質!”霍璿琳氣急敗壞地瞪了他一眼,轉而又想到素質這東西謝珹打娘胎裏就沒擁有過,“你今天吃炮仗了?什麽臭脾氣,也就梁哥慣著你。”


  謝珹揉了揉被她打到的胳膊,吐出一句“還急眼了”,然後得意地朝梁遲煜挑了挑眉。


  之前為了維護他男人尊嚴而對鍾愈撒的謊其實也並不完全是假的,隻不過他把角色互換了一下,暗戀者則是梁遲煜,霍璿琳是他的暗戀對象。


  梁副隊柔情似水,怎奈何琳妹妹心係大半個娛樂圈,老公收了一大堆,現實中她喜歡男人的功能仿佛離奇喪失一般,完全沒把身邊的優質男青年們當作潛在發展對象來看。


  收到他眼神的梁遲煜無奈地笑笑,看向霍璿琳時無奈又溫柔。


  “關鍵時候還得靠兄弟!”謝珹衝他肩頭砸了一拳:“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在琳妹妹臉上看到害羞這種表情,造物主真神奇。”


  梁遲煜沒應聲,往鍾愈的方向看了一眼,促狹道:“不知道能不能托兄弟的福,也看看鍾妹妹害羞起來是什麽樣子。”


  謝珹揚起眉,“瞎說什麽呢?”


  “我以為你對小鍾有意思。”梁遲煜露出一個“別以為我5.0的好眼睛是背視力表水出來的”的眼神,八卦兮兮地和他咬耳朵,“要我說,小鍾警官這條件配你真的就是鮮花插在牛糞上,而且人鮮花也沒怎麽嫌棄你這牛糞的意思,要不聽兄弟的,試一試?”


  “聽你的,說得跟你多成功一樣。”謝珹嘴上說著,目光不由得飄向了鍾愈。


  她正和霍璿琳聊著天,霍璿琳作為資深追星少女,對蔣浸涵一案的結局感慨萬千,又是從宋歸雲的角度又是從粉絲的角度,叭叭了半天總結出個“她也是有難言之隱”的傻白甜聖母結論。


  謝珹等著看鍾愈這個一向把人情壓在理性之上的人要如何和她一起感歎世事無常,沒想到鍾警官高貴冷豔地呷了一口茶,神色嚴肅地道:“什麽叫難言之隱?溫妍被欺辱在先,那些不能和家人老師傾訴的痛處是難言之隱;宋歸雲作為一個日常曝光度還不如街口那些老油條在抓拍闖紅燈的led屏上露臉機會多的十八線,不敢得罪粉絲也是他的難言之隱。蔣浸涵呢?她是童年悲慘,是家庭不和諧,可是童年悲慘的人多了,爹不疼媽不愛的人也多了,怎麽就她非要殺無辜的人滿足自己變態的心理?這算什麽難言之隱,報複社會這是。”


  鍾愈一口氣說完,突然感覺到有個視線掛在她身上,不用想也猜得到是出自何人。她假裝整理文件,把檔案袋豎起來擋住自己的臉,然後又聽到謝珹低低的笑聲。


  “……”


  更尷尬了呢。


  也幸好狗男人求生欲強烈,及時收回了目光,假裝往窗外看風景去了。


  霍璿琳坐在轉椅上正晃得沒個正形,突然腰板挺直兩腿並攏靜默了幾秒。鍾愈被她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剛想問一句怎麽了,就看見她憋紅著臉猛地朝自己招手。


  “山洪暴發了姐妹,快快掩護我,去廁所去廁所!”


  鍾愈二話沒說連忙脫下外套蓋在她的膝蓋上,兩個人一前一後站起來,貼著身子往外挪。


  謝珹看得稀罕,扭頭問梁遲煜:“用得著貼這麽近嗎,這是什麽二十一世紀姐妹情的新詮釋方式?”


  “……”梁遲煜欲言又止,拋給他個關愛智障的眼神:“你小學沒上過生理課?”


  說完也不多解釋,又屁顛屁顛回到他自己座位上拉開抽屜,從他那五花八門排布的養生大禮包中挑出紅糖薑茶,往茶水間接水去了。


  謝珹兩秒鍾之後才反應過來,看了眼鍾愈空空如也的座位,屁股不離椅子地滑到梁遲煜桌邊,從他抽屜裏摸出兩包薑茶,揚聲衝他的背影喊道:“我也想喝,送我了啊!”


  梁遲煜頭也沒回,僵硬的背影被謝珹當作了默許。他把茶包從左手甩到右手,然後塞進自己的抽屜裏,看著對麵桌和空氣說話:“下次我也表現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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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璿琳進廁所處理的時候,鍾愈在門外等她,同時也接了個電話。


  她一向討厭參加集體性的活動,上了四年大學,愣是一次聚會沒參加,班級活動也是能推就推。好在她獨來獨往慣了,在大家心裏就是朵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嶺之花,不到逼不得已也沒人來煩她,她倒是樂得清閑。


  這回接到高中班長的消息邀請她去參加高中同學聚會,她當然還是習慣性拒絕,原因也很簡單,她和那些同學當年相處就不愉快。


  鍾愈這樣不通人情沉默寡言,而且又整天一副誰都不放在眼裏的樣子,可以說是正紮了這些十七八歲少年男女的心窩子,搞得大家看她十分不爽,尤其是那些平日裏張揚潑辣的女孩子們。


  因為這樣的性格脾氣,鍾愈沒少被排擠,她本人隻覺得莫名其妙,也懶得去追究,依舊是我行我素,因此高中三年一個朋友也沒有。


  誰知這位班長堅持不懈,保持著每日十通電話的騷擾頻率,加上短信轟炸,鍾愈素養再好也忍不住翻著白眼把他拉黑。


  現在再看到陌生來電,她下意識覺得是這位毅力驚人的班長換號重來了,正準備來個拉黑刪除一條龍服務,結果霍璿琳正風風火火從廁所衝出來,嘴裏大喊著“我胡漢三又回來啦”,揮舞的胳膊肘往她身側一撞,她再看手機時,已經開始接通計時了。


  活力四射的霍警官還不自知,“怎麽不接電話?”


  “……”


  她隻好把手機放到耳邊,無奈地說了句“你好”。


  “是鍾愈嗎?你好呀。”電話那頭中年男子的聲音溫柔響起。


  鍾愈一時沒想起來是誰,“是我,您是?”


  “我是黃老師呀,這就不記得啦,去年元旦我們還在街上碰過麵咧!”


  鍾愈這下有了些印象,這位“黃老師”,正是她高中的語文老師黃覃楨,對她一直很欣賞照顧。


  這回,鍾愈的語氣也漸漸柔和起來,“黃老師好,怪我沒能聽出您的聲音,您最近好嗎?”


  “好,好得很,就是怪想你們這群猴孩子的。現在班上這群人啊,可比你們當時差得遠咯。”黃覃楨語氣含笑。


  哪個班沒被老師這樣罵過,說你們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可真正分別之後又各種懷念,撒潑耍賴的全忘個精光,記住的淨剩下美好回憶了,最差的一屆可不就變成最好的了嗎。


  鍾愈笑而不語,那頭黃覃楨又說:“我聽李楠說你不願意來參加同學聚會?”


  李楠正是鍾愈高中的班長,那個最近因為電話炮轟太煩人而被鍾愈拉黑的人。


  她有些尷尬,“呃……我最近很忙,可能沒有時間。”


  “你們呐,早就該一起出來聚聚。我想著一群人剛上大學,一定課業繁忙,也沒敢打擾,拖拖拉拉耽誤了這麽長時間,轉眼你們也畢業了。今天啊,你是無論如何都得給我空出個時間來,大家見見麵聊聊天多好?”黃覃楨勸得苦口婆心。


  黃覃楨擔任鍾愈高中語文老師的時候同時教三個班級,平時忙得四腳朝天,最看重學習成績,整日裏教室辦公室兩頭轉,根本顧及不到學生之間的關係如何。


  加上鍾愈最初兩年和班裏同學一直是歲月靜好相安無事的相處模式,班級裏沒有什麽特別的衝突事件發生,自然是一副大和諧景象。鍾愈真正被排擠是在高三,帶畢業班的老師壓力不比學生小,黃覃楨當然不可能注意到一個平日裏一向冷冷酷酷的學生的人際交往問題了。


  鍾愈頓時覺得有些頭大,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無聲長歎兩聲後,道:“我盡量吧。”


  黃覃楨自然開心:“我就當你答應了啊,今晚六點,紫安苑見。”


  掛了電話,鍾愈也已經走回了辦公室,煩躁地將手機扔到桌案上。


  謝珹從文件堆裏伸出腦袋,打趣道:“怎麽,是讓你投資股票還是買車買房?”


  鍾愈不答。


  “總不會是青少年教學機構推薦吧,不應該啊,這些詐騙公司按理來說對用戶個人信息掌握很全麵的。”謝珹作苦惱狀。


  鍾愈有氣無力,“不是詐騙,我的高中老師,邀我……參加同學聚會。”


  謝珹奇怪道:“同學聚會而已,去就去唄,又不是讓你請客至於這麽喪嗎?”


  “我倒是寧願請客讓他們自個兒玩個痛快,隻要別拉上我。”


  謝珹兩眼發光,賤兮兮地問:“怎麽,有故事?公主殿下高中就有風流債?”


  鍾愈嗤笑:“我又不是你。”


  “我純潔得很。”謝珹被她勾起了好奇心,“要是一群陌生人你不願意去我倒也能理解,難不成你這見人就慫的毛病對熟人也犯?”


  鍾愈搖頭:“不熟。”


  “那你去還是不去?”


  “我……黃老師以前對我很好,他親自邀請我無論如何也沒法拒絕。哎……去露個臉再找機會提前回來吧。”


  謝珹幽幽感歎:“你就知足吧,起碼到了也是和一群少男少女一起嗨,你隊長我啊,還得趕回撫雲市,去參加平均年齡四十五歲以上的中老年大肚養生趴,提前感受一下退休生活……”


  “撫雲市?”鍾愈打起精神來,“你舅舅是撫雲市人?”


  “是啊。”謝珹隨口回答。


  梁遲煜把保溫杯往霍璿琳桌前一放,聞言道:“盛爺生日?替我帶句祝福。”


  謝珹“嘖嘖”兩聲,“盛爺盛爺,叫這麽親怎麽不順便改口叫我一聲爹。”


  梁遲煜朝拳頭上嗬了一口氣,故作凶狠地要往他身上捶,“那咱比比看看到底誰是爹!”


  兩個人鬧作一團,謝珹邊笑邊求饒,眼裏閃著水光,亮晶晶地好看。他的淚痣跟著一起顫動,像春日盛放的桃花芯裏鑽上的一隻蝴蝶。


  鍾愈已經聽不到他們兩人打打鬧鬧時說了什麽了,她滿腦子是那兩個關鍵詞——撫雲市,盛爺。


  父親的話猶在耳畔:“那個男孩兒啊,好像是撫雲市盛家的少爺吧,脾氣似乎不太好。怎麽了阿愈,你們認識?”


  她整個人像開了0.5倍速似的慢慢眨了眨眼,感覺自己短短幾天內接收到的起起落落落落落宛如在跳樓機上坐了無數個來回。


  謝珹還坐在對麵嘻嘻哈哈笑個沒完——


  狗男人,你還有兩副麵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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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半個月要複習六級,可能大概也許萬一說不定會隔一天不更新什麽的,雖然文好像也沒什麽人看但還是說一下,希望諒解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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