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腰

  她不知道這人到底要搞什麽名堂,隻當他應酬繁忙。


  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兒,不知道是誰起的話頭,眾人又把議論重心轉到了黃覃楨身上。


  鍾愈入學之後鍾靖就對她的任課老師們全部詳細調查過,因此她比他們了解得更多一些。算到如今,黃覃楨也在城裏當了三十多年的教師了,妻子孩子都在嘉餘市,但他老家卻在偏遠的臨沛縣。有“村裏唯一一個大學生”這種身份的加持,他本人又謙虛隨和,人人遇到他都忍不住要誇讚幾句。


  黃覃楨教他們的時候才四十出頭,因為他長得顯年輕,加上斯斯文文的溫柔氣質,在學生中間風評向來很好。到底是少年男女,對這種性情儒雅相貌堂堂的成年男子多少會產生些崇敬心理。無論他們彼此之間關係多差,但對黃覃楨這個老師評價倒是統一的好。


  否則鍾愈也不會明明討厭這場聚會,還是在黃覃楨親自電話相邀後前來了。


  李楠最開始提了一句黃覃楨臨時回了老家的事情,中途又改口說黃覃楨告訴他自己晚點會到。“晚點到”這種模糊不清的時間詞某種程度上可以被理解為“可能不會到”和“不用等我了”。但黃覃楨這人向來說一不二,他隻要不是明確說出自己不會過來,那就一定會來。


  鍾愈閑得發慌,也不指望謝珹能陪她聊天了,可是霍璿琳不知道怎麽回事,回消息的速度一反常態地慢,幾句話接得斷斷續續,半天聊天體驗都沒有,她隻好關上手機盯著桌子發呆。


  而現在的時間早就過了她出門前誇下海口的那句“頂多半小時我就走”,能喝的男人們在休閑廳你灌我我澆你得找不著北,不沾酒的和剩下的女生便坐在鍾愈所在的大廳裏。


  說完黃覃楨,人群又三三兩兩抱團閑侃起來。鍾愈打開和黃覃楨的通話記錄,朝這個號碼發了條消息。


  【黃老師,今晚我還有事,可能等不到您了,實在抱歉,改天請您喝茶再敘。】


  發出的消息一時半會兒沒能得到回複,她直接起身想要打個招呼離開,四處看看都是不太熟悉的人,隻好硬著頭皮往休閑廳走,想要同李楠說一聲。


  李楠正被灌得找不著北,左右手各摟著個男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嗷嗷哭著。鍾愈看他這個狀況估計親媽來了也認不出來,正好被他左手摟著的那個倒黴蛋是林舒航,她便對他說:“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了。”


  林舒航連忙推開掛在他身上的李楠,挽留道:“別啊,這才幾點,待會兒我們還要去樓上唱歌呢!”


  “我不會唱歌。”鍾愈勉強笑了笑,“就不久留了。”


  李楠一個激靈,扯著林舒航的胳膊站直了身子,帶著濃鬱的酒氣指著她揚聲道:“鍾愈,老子最他媽看不上你這副清高的樣子!”


  “班長,你喝多了!”林舒航趕忙去捂他的嘴,又對鍾愈說:“抱歉抱歉,酒後胡言,你別介意。”


  喝多了的人感官靈敏度降低,李楠一嗓子吼出來自己沒覺得聲音多大,但原本吵吵鬧鬧的大廳都被他突如其來的鬼叫打斷了。


  “我看是酒後吐真言吧。”秦嫣晃著酒杯走過來,看熱鬧不嫌事大,“本來嘛,老同學聚會這種開心的事情,偏偏出了你這麽個掃興的人。李楠前些日子打了多少電話給你你都不理,最後還把他號碼拉黑……嘖,鍾愈,這麽多年,你真是一點都沒變。”


  “秦嫣!”林舒航朝她使了個眼色,“少說兩句。”


  “怎麽了?不能說?人家壓根兒看不上你,你還在這幫她說話。林舒航,她可是連你叫什麽名字都不記得。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情種啊。”


  “你……你少胡說八道!”


  “我胡說八道什麽了?你敢說你這麽低三下四地討好她,不是因為你以前就喜歡她?”


  林舒航臉上暈染出不知道是因為喝多了酒還是羞憤的紅潮,他飛快地掃了鍾愈一眼,然後壓低了聲音警告道:“秦嫣,別鬧得太難看。”


  鍾愈作為話題中心,還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麽,怎麽突然間一個兩個都擺出副很有故事的樣子。


  秦嫣帶著輕蔑的目光想要看鍾愈,卻由於對方的身高壓製,不得不把那欲想垂下眼簾居高臨下的一瞥改成了抬頭狠狠一瞪。


  鍾愈倒是微微低頭看了她一眼,覺得這姑娘氣鼓鼓的樣子還挺像生鮮市場的水缸裏遊著的河豚的,沒憋住勾了勾唇角。


  秦嫣端在頭頂的自尊心一晚上被她挑釁了兩次,迅速紅了眼眶。


  後來的圍觀群眾們不明所以,一看這場景立馬表明了立場,從相互間壓低聲音的“她怎麽這樣”一點一點揚聲,最後變成了圍著鍾愈指指點點,“你怎麽能這麽欺負秦嫣?擺了一晚上臉色也不知道給誰看,人家好心好意要和你說幾句話你還把她罵哭了,冷血!”


  鍾愈:“……?”


  林舒航趕緊把爛醉如泥的李楠往另外一個人懷裏一丟,並步上來小聲對鍾愈說,“你快點和秦嫣道個歉吧。”


  “我為什麽要道歉?”


  “今天咱們能來紫安苑吃飯,全賴秦嫣的麵子,是她主動要求請客,否則我們哪有機會。讓她不開心了,到時候萬一讓你出份子錢怎麽辦?”


  “其實請客這件事,我也可……”


  “好了!你快點給她道歉!”林舒航耐心告急,語氣不由加重了。


  鍾愈愣了愣,顯然是沒想到自己也有一天被人用這種語氣下指令。她平複了一下心情,稍微抬高了一點聲音,“第一,我和她根本不熟,是她先開口說的我,我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個字。第二,我要是真的有心罵她,她現在會僅僅是紅個眼睛這麽簡單?”


  太小看本小姐的戰鬥力了吧,我師父可是謝珹!


  秦嫣原地跺了跺腳,高跟鞋似乎要把瓷磚踩穿一般。然而她此時還不忘記端著自己“高貴淑女”的架子,“你的意思是我故意針對你嗎?”


  鍾愈漠然的眼神中是大寫的“難道不是嗎”。


  秦嫣哼笑一聲,“今天我請大家吃飯,是念在同學情誼上。不過現在,我不想把你算進這一份人情裏了。”


  “謝謝。”


  “……”秦嫣繼續道,“紫安苑是什麽地方你可能平時接觸不到,所以了解不多,這裏可不是什麽誰都能進的路邊攤。想走,可以,把你那份錢留下。”


  紫安苑餐飲部人均消費三千多,還不算酒水,對於普通的小白領來講確實是很大一筆開銷了。在座的各位都是吹出來的“精英”,秦嫣一句話出口,紛紛縮在一邊當鵪鶉,生怕財神爺來個連坐。


  鍾愈麵不改色地轉了賬,順便看了眼信息,黃覃楨依然沒回複。她揚揚手機,道:“這下我可以走了吧?”


  秦嫣鐵青著一張臉,林舒航連忙說:“我送你回去吧,我車就在門外。”


  說著從口袋裏掏出車鑰匙,明晃晃一個奔馳車標。客觀來講,林舒航倒也算是一表人才,在一群略有發福征兆的人群裏還是很出挑的。他這兩年和朋友合作的小公司賺了點錢,日子雖然不算過得很奢侈,但是門麵上該裝點的也一概不落。


  秦嫣一直以來算是條件優越的那一掛,看不上身邊的人。讀書時對林舒航的臉有點興趣,現在重新相聚知道他混得不錯後,自然把他劃進了可交往人群當中。


  而林舒航偏偏老是維護鍾愈,這讓她格外不爽。


  沒人知道鍾愈的身份。上帝總不會給一個人開兩道門,既然已經給了她出色的才情和相貌,眾人理所當然地認為她該當是個家境平平徒有其表的人。偏偏這個人不識好歹,不懂得融入人群,說話做事都我行我素,說得好聽點是有個性,難聽點就是假清高。


  鍾愈已經不是社交白紙了,因此沒花多少腦細胞就想通了這一關節。她也懶得解釋,無視了秦嫣的目光,對林舒航說:“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這裏打不到車,離地鐵更遠,還是讓我送你吧!”


  林舒航還想勸,大廳的門突然從外被推開,還沒看見人,就聽見個清朗的男聲:“不用麻煩,我帶她回家就行了。”


  門一敞開,便看見個身量很高的男人走了進來。除卻這個不容忽視的身高,他的相貌更為吸睛。


  鍾愈錯愕地看著緩緩朝自己走來的人,她是第一次看見謝珹穿正裝。白襯衫一絲褶皺都沒有,衣領上打了個漂亮的溫莎結,暗色條紋的西裝西褲把他的身型勾勒得修長挺拔。他最近因為工作太忙,沒得空去打理的頭發此刻整齊地朝後梳著,每一根發絲都服服帖帖地在這精心塑造的發型之上站好了崗。


  他的五官較之平時沒什麽差別,隻是多了絲沉穩與矜貴,整個人的氣質也大不相同了。


  值得一提的是,這騷東西不知道從哪兒弄來個細邊金屬邊框的眼鏡,人模狗樣地往鼻梁上一架,端的是禁欲斯文。


  “臥槽,這帥哥誰?咱班以前有這號極品?”


  “別說咱們班,這個層次的帥哥我也隻在電視上見過。”


  “霸道總裁本總了吧,你們看他那個領帶夾……”


  “看什麽領帶夾,看臉就夠了!”


  “……”


  鍾愈沒想到他會過來,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個開場,著實愣了一番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怎麽來了?”


  謝珹在離她兩米不到的位置站定,忽略周邊所有人似的直直看向她,彎著眉眼笑道:“當然是來接你回家啊。”


  他攤開雙手,做了一個迎接擁抱的姿勢,袖子隨著伸手的動作往上縮了縮,露出他左手腕上綠色的一隻表,圍觀群眾緊跟著配合地發出吸氣聲。


  “……”


  在那些刻意壓低卻仍舊清晰的議論中,鍾愈聽到了對這人身姿外貌氣質的全方位高度評價,生出了一絲與有榮焉的暗爽。


  她承認自己被他這通漫不經心又暗藏心機的操作秀到了,再對比方才那些打嘴炮的同學,謝珹在裝逼界的地位果然還是不能被撼動的。


  林舒航尷尬地問道:“鍾愈,這是……”


  鍾愈想到霍璿琳說的“讓謝珹去給你當保鏢”之類的話,覷了他一眼,後者與她眼波交匯,彼此都讀懂了對方沒說出口的意思。


  謝珹笑得溫柔寵溺,眼裏寫著:“敢說老子是保鏢老子弄死你”。


  她回以微笑,和林舒航擦身而過,直接依偎到謝珹身側,師從謝影帝的鍾影後含蓄中透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嬌羞,“是我的男朋友。”


  謝珹這才滿意地摟住她的肩膀,湊到她耳邊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了一句:“老子帥不帥?沒給你丟人吧。”


  鍾愈也學他壓著嗓音,“超級帥。”


  謝珹起初神色淡淡,麵對滿大廳的人講話時連笑容都顯得清峻疏離,莫名給人一種遙不可及的邈遠感。眼下的淚痣又給他增添了一些輕薄,明明舉止謙遜,卻有股睥睨一切的倨傲。


  有的人展現自我需要靠言語的裝飾,也有的人隻需要往那裏一站,便會讓人忍不住把所有美好的事情都套在他的身上。


  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卻在看向自己懷裏的女人時一瞬間化成繞指柔,像極地冰山上融化的雪水順著萬裏長河流進了塵世,沾染了人間的沃土後轉化為一雙深情眼裏藏不住的至誠愛意。


  林舒航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接受鍾愈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身份解釋,隨即僵硬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你好。”


  “你好。”謝珹衝他揚了揚下巴,“沒什麽事我們先走了。對了,賬我已經結了,祝大家玩得開心。”


  林舒航“哎”地叫了一聲,在謝珹疑惑地望向他時,咬著牙開口解釋,“其實今天沒有什麽事的,隻是鍾愈和秦嫣之間有點小矛盾,原本道個歉就可以了……是我沒能調解好同學之間的關係。”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特意開口說上這一句,有些語無倫次的慌張。


  謝珹對他的開口表現出一絲意外,“道歉?她任何時候都不用向別人道歉。隻有無能的男人,才會讓自己的女人用低頭妥協去解決矛盾。”


  林舒航的臉色倏地一白。


  鍾愈倒不是那種不留情麵的人,林舒航說到底,也是幫她解了圍的,她還是開口,“今天多謝你了,我們就先走了。”


  兩人剛剛轉身,秦嫣就咬牙切齒地低聲說了句:“不過是靠著張臉釣到個有錢人罷了,有什麽好跩的,不就是圖這男的有點臭錢嗎。”


  謝珹攬著鍾愈走了兩步,沒錯過她這句低語,當即停下了步子轉過身,“這位……”


  他打量了秦嫣幾眼,然後轉頭問鍾愈:“同學聚會還請禮儀小姐?”


  鍾愈憋著笑,扭頭沒回答。


  秦嫣哪裏被人這麽羞辱過,偏偏出言不遜的那人還是個相貌俊美的年輕男人,她覺得又丟臉又憤怒。


  謝珹一副“啊抱歉原來你不是禮儀小姐嗎真的看不出來呢你很有幹這行的氣質啊”的表情,屈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道:“你說錯了。阿愈願意選擇我,給我一個愛她的機會,是我的榮幸。”


  如果不是知道謝珹是個什麽樣的人,且這一切都是他的表演,鍾愈簡直要感動得哭了。


  而謝珹也一向不會讓她失望,他深情款款的好男人形象演盡了興,偽裝的謙和又被固有的招搖取代。


  他揚起眉,“還有啊,‘我這男的’不隻是有點臭錢這一個優點吧,你就沒看出我還特別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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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寫到,明天再表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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