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鍾愈應謝珹的要求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照常和公司的人來往。李挽舟發來約會邀請的時候她剛剛應付了分公司那邊例行找她麻煩的人,給謝珹發了個消息後便同意了李挽舟的邀約。


  工作日的晚餐時間段餐廳都沒有太多人,室內的暖氣與室外的寒風隔著一層玻璃相撞,打出一層朦朧的白霧,帶著濕意與疏離。


  臨近年關,連行人都步履匆匆,希望能在僅剩的幾天裏給一整年畫上圓滿的句號。


  商家早就開始了新一輪的活動策劃,櫥窗上貼著聖誕主題的裝飾畫,星星燈在黑夜裏格外閃爍。也正是這些風景配合jingle bells的循環播放給車水馬龍的大街增添一點忙碌之外的喜氣。


  鍾愈望著窗外,思緒一下子飛到了兩年以前。同樣是寒冬,謝珹猝然離去,而時隔兩年又在這個異鄉的城市再次出現。他們似乎從來沒有像普通情侶一樣,一起度過什麽有情調的節日,寒暄都少。


  言語之外,情誼倒是更濃稠。


  這也是難得的契合。


  李挽舟向來紳士,從不會遲到,這次不知道為什麽耽擱了,比約定時間足足過了十七分鍾才趕來。


  他徑直走過來坐在鍾愈對麵,麵色沉得像一塊冰,大概是屋外過重的寒氣侵襲太深,又把他整個人鍍得寒涼了三分。


  鍾愈看他的神態便能猜到是什麽因由,又假裝不明所以地發問:“李先生這是……心情不好?”


  李挽舟抬眼看她,恍惚間鍾愈從他眼裏讀到了一些糾結的怨憤,然而還來不及等她捕捉,李挽舟又變回了那個風度翩翩的溫潤公子。


  他把綴著寒意的大衣脫下來放到一邊,裏麵穿的是件深藍色的西服,是他一貫的沉穩形象,隻是領帶不知為何有些歪了。


  “得知了一些事情,耽擱了。”李挽舟略帶歉意,“抱歉讓鍾小姐久等。”


  鍾愈垂著的指尖在咖啡杯盤上輕點著,收回探究的眼神隨口道:“我過幾天就要回嘉餘了。”


  李挽舟一頓,“這麽急?”


  鍾愈笑道:“任務完成,想家了。”


  李挽舟躊躇了片刻,歎道:“我以為你會留在蘭城發展,畢竟我們剛剛有了合作,後續說不定會有很多事情要細談。”


  “這些有專人負責,其實並不需要我過分插手。”鍾愈話鋒一轉,“能結識到李先生,我這趟也沒有白來。”


  李挽舟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奇怪,但最終也沒說什麽。


  服務生開始上菜,兩個人都是恪守食不言的人,彼此又各懷心思,也沒再有什麽交流。


  一頓飯吃罷,李挽舟一看手表,提出要送鍾愈回去。


  “不用麻煩。”鍾愈發了個信息,“崔助理已經在路上了。今天謝謝李總的款待。”


  “沒什麽。”李挽舟淡淡點頭。


  鍾愈輕笑了一聲,“有什麽問題就直接說吧。”


  接收到李挽舟略有些疑惑的目光,她解釋道,“你看起來似乎有些事情想問我,和你今天來遲有關係對吧?”


  李挽舟眉眼帶笑,似乎並不意外自己的情緒就這樣被看穿。


  “鍾……阿愈,我可以這樣叫你嗎?”得到同意後他竟也有了一絲和本人格格不入的拘謹,“你和吳疾……關係怎麽樣?”


  鍾愈撩了一下耳側的碎發,笑了。


  李挽舟眉間微蹙,“我這樣問是有點冒昧,你如果不願意說也沒關係。”


  “沒什麽不能說的。吳先生一表人才人也有趣,我想,不管是什麽樣的女人都會被他吸引吧。”


  鍾愈停頓了一下,打量著李挽舟的神情。


  果然,他露出了一個近乎是自嘲的笑容,然後黯然道:“阿愈,第一次見你,我就想著,如果能和你成為朋友該有多好。”


  鍾愈打趣道:“我們現在不是朋友嗎?還是對李總來說,我隻是個合作夥伴?”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李挽舟走近了一步,“我很貪心,不僅想和你做朋友,還想要更多。吳疾是我的弟弟,而且還救過我的命,如果你真的喜歡他,我不會插足其中。但是阿愈,我……有機會嗎?”


  “李先生。”鍾愈扶了扶額,無奈地笑道:“不是每一段交往都要奔著個明確的目的去的,如果你是要讓我在吳疾與你之間做個選擇,那很抱歉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因為對我而言,是誰都一樣。”


  李挽舟提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他鬆了一口氣,一整晚的不敢言都沒了分量。


  他語調輕鬆了許多,“這就是我還有機會的意思。”


  鍾愈似笑非笑,模棱兩可地回複道:“以後的事情誰能說得清呢。”


  適時崔卻已經開車過來了,李挽舟幫她拉開後排的車門,抵著車頂讓她進去。


  鍾愈揮手,“先走了。”


  李挽舟點頭,“到酒店了和我說一聲。”


  鍾愈還是那個樣子,不置可否,直接讓崔卻開車。


  李挽舟在車子開出很遠的時候依然站在原地,鍾愈說的話並不能叫他百分百確信,但又因為她看起來太過於灑脫與不在意,便讓他對自己起初的懷疑產生了搖擺。


  她的過往經曆就像一張白紙,明眼放過去根本看不到一個字符,若當成是她經曆空白置之一笑也就罷了,可李挽舟心知這張白紙並不純粹,它甚至寫滿了曲折的橋段,隻是字跡隱於纖維處,肉眼不得窺探罷了。


  “未知”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同“危險”劃上等號,這些思維與舉動本永遠也不會發生在李挽舟這種人的身上。


  耳邊還放著聖誕的歡歌,有情人相攜手,笑鬧著從他身邊經過。哄鬧的城市似乎這個時間才正式撩開麵紗,開始與眾人的狂歡。


  李挽舟一回身,不小心撞到個人,一看竟是附近餐廳扮成聖誕老人的工作人員。那人笑眯眯的,從腰間的袋子裏掏出一把五顏六色的硬糖朝前一遞,“不好意思啊先生。”


  李挽舟一怔,不自覺地伸手接過。


  “平安夜快樂。”聖誕老人歪了歪頭。


  “快樂。”


  李挽舟這才想起今天是什麽日子,他拋出一個溫和的笑容,隨後錯開人流,轉身走進了霓虹中。
-

  早在李挽舟出門前,吳疾就已經坐在客廳等了。


  李乘湖自從上次想要對付鍾愈反被吳疾警告之後安分了不少,這幾天也都呆在家裏。她照常看吳疾不順眼,平時遇不上也就算了,一碰見麵必然要相互間冷嘲熱諷。


  吳疾對於她的挑釁向來視而不見,心情好的時候倒是會回嗆兩聲。隻是敵我雙方水平不對等,這種吊打級別的口嗨並不能帶給他多少樂趣,所以對於李乘湖的惡言惡語他還是能不理睬就裝聾作啞。


  李乘湖不會去管他回不回複,能惡心到他就是她的目的。


  隻是她說到興起,提了一嘴鍾愈。


  “我看你還真是喜歡多管閑事,那個女人給了你多少好處值得你為了她做牛做馬?說起來她也真是有本事,哥哥弟弟都吊著,兩頭收利,手段不是一般的高明。我聽說……”


  吳疾冷不丁轉頭看過去,眼神中是鮮少流露的戾氣,看得李乘湖剩下的話噎在喉嚨口沒說出就僵住了。


  他勾起唇角微笑,“你聽說什麽?”


  “我……”


  吳疾站起身剛要朝她走過來,樓梯盡頭傳來腳步聲,兩人同時回頭,李挽舟已經走下了樓。


  他先是麵色陰沉地掃了一眼吳疾,然後蹙眉朝李乘湖道:“你們又在吵什麽?”


  李乘湖畢竟從小跟著李挽舟一起長大,從他神情裏就能分辨出他的情緒。加上李挽舟雖然時而嚴肅,到底是對她多有縱容的。


  靠山如此堅定,她再說話時便有些把握不了分寸。


  “還不是鍾氏那個副總,把吳疾迷得神魂顛倒呢。”


  她揚起眉睨了一眼吳疾,後者姿態懶散地後退一步靠在沙發後背上,微垂著頭不做解釋。


  李挽舟神色更加不好看,他方才在書房裏聽完李琰傳過來的監聽錄音,知道吳疾和鍾愈在一起待過一晚之後,不太能再平淡地同吳疾好好交流。


  吳疾這個弟弟經常幹些不著調的事情,骨子裏都透著散漫不羈,早年李挽舟沒少為他打架惹事收拾殘局。也正是因為他身上這些叛逆的特點,讓李挽舟覺得羨慕,覺得有趣,甘願去包容。


  李挽舟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成拳,盡量淡然地把目光轉向吳疾,“你最近在做些什麽?”


  吳疾笑道:“哥,你還不知道我嗎。喝酒泡妞蹦迪……什麽熱鬧我幹什麽啊。”


  李乘湖冷嘲熱諷道:“我看沒那麽簡單吧,上次還看見你和那個鍾副總一起去了酒店。”


  吳疾挑起眉,反問道:“對啊,我剛不是說了,泡妞嘛。”


  李乘湖幸災樂禍地笑了一聲,閉上了嘴。


  “你不願意去公司學習,我也縱著你。”李挽舟沉聲,“但是什麽事該做什麽不該做,哪些人可以碰哪些人不行,你心裏也該有個尺度。”


  “我的壓力很大,很多事情不同你們說是不想讓你們和我一起操心,但我還是希望你和乘湖能懂點事。”


  吳疾正色,站直了身子,麵露愧色:“我知道了,哥。”


  李挽舟揉了揉太陽穴,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朝大門走去。


  李乘湖見他依舊沒對吳疾說什麽重話,不甘心地喊道:“哥,你去哪?”


  李挽舟背影一頓,“我去和鍾副總吃個飯。”


  李乘湖有些惱怒,欲要開口,卻也沒有立場阻攔,隻好憤然望向吳疾,朝他翻了個白眼。


  吳疾照單全收,滿不在乎地一聳肩,用口型比劃道:“你真可憐。”


  “你!”


  “我?”


  比耍無賴李乘湖顯然是落下風的,她踩著高跟鞋跟在李挽舟後頭出了門。


  吳疾站在落地窗前,大門被用力關上時也沒影響到他半分,隻是閉著眼睛不知道在等些什麽。


  幾分鍾後,短信提示音響起。


  【魚兒已經上鉤。】


  他舒了一口氣,坐到了飄窗前。


  再抬眼時,窗外竟開始飄雪。


  鍾愈專屬的鈴聲響起,傳送過來的照片中拍的正是漫天落雪。


  嘉餘不比蘭城,常年不下雪,因此鍾愈二十多年來見過的雪景次數屈指可數。女孩兒似乎天生有浪漫情懷,看到美好的風景就會想著分享給心悅的人。


  謝珹想象著她看到下雪後站在馬路牙子上拍照的樣子,不禁莞爾,把鏡頭調向自己的方向,對著窗外“哢嚓”一拍。


  鍾愈正搓著凍紅了的雙手回到酒店,尚不舍得進入室內,便看到謝珹的回複。


  他露了半張臉,另一半是庭院雪景。銀白的長發與落雪相映,倒也和諧。


  【初雪,本人勉為其難幫你實現一個願望。】


  鍾愈用雙眼描摹他的五官,他側臉消瘦,眉骨頜角都鋒利。


  他一路走過來不知道受過多少的傷,舊的新的交疊在一起,拚湊出一具傷痕累累的身軀。他擔著多重的擔子,亦或是有多少難以言表的苦楚,都擠壓進這瘦削的軀殼裏,如千斤重。


  鍾愈鼻頭酸澀,一字一句地在鍵盤上打字。


  【平安。】


  阿珹,如果說願望真的能夠實現,我希望我的私心能夠被滿足。


  我不是什麽大度豁達的人,拋開那些冠冕堂皇的所謂理智與從容,我也有自私的一麵。我不想要你做什麽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不想你肩負太多,我隻希望你健康,希望你快樂,希望你能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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