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傷重
上回見言書,他還是玉麵公子的模樣,哪怕是被劫持了,也不見他動怒分毫。所以,當他忽然變了臉色時,童顏錯覺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屋子,找錯了人。
作為殲滅者,麵對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子,她竟生出了幾分不合時宜的慌亂,仿佛下一刻,自己就會大難臨頭。
哪怕麵前這個人,一句重話都沒有對自己說。
言書深吸了一口氣,穩了情緒後開口道:“姑娘,不管過往你與淩戰有什麽交情,今日之後,我不希望你再出現在他身邊。如果再讓我看到哪怕一次,你也別想再活著出這皇城。”
言書做慣了商戶低眉順眼的模樣,很少有這般語出嚴厲的時候。
他長得溫柔,說著狠話語氣卻還算婉轉,可也不知怎麽了,見慣了殺戮的童顏,就在他撂下這句話的時候,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
因為心亂而被摒棄許久的殺手的直覺忽然複蘇,明明白白的告訴她,眼前這個人說的這句話,不是威脅而是言出必踐的忠告。
若是她再出現在他們麵前,或者,真的會死在當下。
也不知是因為愧疚還是因為恐懼,童顏在言書說完這話後,幾乎奪門而出。
方子早就擬好,淩戰的藥抓好了還在熬,由宛芳親自照看著,坐診的大夫卻沒有半絲要走的樣子。
他立在那兒,垂了手恭恭敬敬安安靜靜的,半點也沒因為言書的語出狂妄而有半點詫異,仿佛隻是一座石雕一般。
直到言書將詢問的目光投向自己,他才不疾不徐的開口道:“這牛毛銀針本是粹了毒的,但淩小爺被送來時毒性已經有了緩解,現下已經沒有大礙。”
聽得這話,言書才想舒口氣,可瞧著許大夫神色不見輕鬆,不由下意識接口道:“許大夫這模樣,看著可不像是沒有大礙的模樣。”
被問的人也不賣關子,對著言書和盤托出:“閣主觀察細微。隻不過,這牛毛針難處理的地方本就不在那毒上,而是因為他細如牛毛,一旦入了體內,就會隨著血液慢慢流轉全身,別說是取出了,便是固定位置也是不易。”
“淩小爺身體健壯,又是常年練武,氣血比一般人更活泛些。所以這銀針遊走的速度也比常人更快。若是放任不管,一旦針入心扉,便是神仙也難救了。”
這許漸吉原是言老爺子留下來的人,醫術精湛,為人又沉穩端方,從不信口開河,他說難治那便是真的難治了。
言書默了一會兒,沉聲道:“既然隻是難治,而不是不治,那我便將病人交給你了。許大夫隻管放開了治,無需有什麽別的顧慮。”
他轉頭看著煙嵐道:“雖然那姑娘將人送到了言府,可茲事體大,淩戰傷成這樣,又是在大街上,圍觀的人那樣多,要想完全瞞著淩爺爺怕是不能的了。你心細,替我跑一趟。隻說淩戰在街上與人動手受了傷,因為怕爺爺責罰,現下正在我這兒養著。等好些了,再回去請罪。”
說來說去,還是要瞞著淩老爺子了?煙嵐雖覺這樣瞞著至親有些不妥,可這兩人自小便是這麽過來的,一人受傷或者闖禍,總由另一人幫著打掩護。
這樣一想,似乎在這樣到的關頭,兩人獨自處理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兒因此也沒有多說什麽,領了命令退出了院子。
許漸吉有些頭疼,拿著刀子的手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
他會這樣,倒不是這病難治,實在是言書守在一旁,目光有些……嗯,怎麽說呢?咄咄逼人?
就這麽等了一會兒,許漸吉終於忍不住了:“你看啊,三爺,這屋子裏血腥,等下老夫動刀了怕是更不能看,不如您先移步到大廳,等好了再進來?”
這逐客令下的還算婉轉,可也不知怎麽了,從來聰慧的言書卻像腦袋犯了梗一般,聽不懂這話中有話,隻是直愣愣的站在那兒,沒有了往日的靈光。
“咳。”許漸吉無奈,隻得緊了緊心裏的弦,沉下呼吸,摒棄不安,履行自己作為一個醫者的職責。
這牛毛針雖細,可也是上好的玄鐵磨製而成,既然是鐵,那麽要尋它隻得依靠西洋來的指北針中那一枚小小的磁鐵。
好在,這樣稀奇的東西,七寶閣不缺。
“按照方才那下手的姑娘所說,這針一發共有18枚,我剛才探過,有十五枚紮入了肌理裏麵,用刀小心挑出就成,剩下的……”他晃了晃手裏的磁石道:“就要靠這個吸附出來了。到時候還要麻煩三爺找人將淩小爺摁住。”
既然趕不走,就好好利用一下吧,不然憑自己還真是不好弄呢。
固定的銀針很快就被取了出來,元夕在言書的示意下上前抱住了淩戰的上半身。
許漸吉道:“淩小公子現在沒有意識,銀針一旦遊走,他定然會因為疼痛出現反射的抽搐。所以還請公子一定要摁住抱穩了,千萬不能讓他亂動。”
元夕手底是有力氣的,聽得大夫這樣說,心裏也不敢有絲毫鬆懈,認真的點了點頭道:“我知道輕重,許大夫隻管放心下手吧。”
言書立在一旁,麵色與躺著的淩戰一般蒼白,仿佛下一秒就會暈過去。
許漸吉的醫術很好,下手也利落,又及時撒了止血的藥草,因此,傷口薄薄的並不見太多血絲。
言書見過的傷口並不算少,可若是這傷口若在淩戰身上,不由的就覺出了幾分觸目驚心。
元夕力氣很大,摁住淩戰的身體不讓他掙紮分毫。
許漸吉握著磁石,小心翼翼的檢查著,因為專注和用心,額頭一點點的滲了汗水,唯一值得慶幸的,或許也隻有一點,那就是這是個意誌堅強的病人,哪怕昏迷著,也能極力克製因為疼痛而引起的抽搐。
隻這一點,在許漸吉三四十年的醫者生涯中,從未遇見。想來,哪怕是世家子弟,人與人之間也是有差別的。
……
原本清冽的院落,彌漫著血腥和藥草的苦澀。不管是受傷的,施救的,還是旁觀的,協助的,在這難挨的氛圍中度過了漫長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