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一分為二
元夕有口無心,落在當事人的耳朵裏,可就不是一般的刺耳了。
眼見著他們兩人談笑自若,對著“輕生”品評,渾然不把自己放在眼裏,黑衣人氣的恨不能一口啐在元夕臉上。
他右手動彈不得,左手卻無礙,作為殺手,自然不會隻倚仗著一把劍到處行走。
風起林動,枯葉順勢起舞,一股淡藍色的輕煙若有似無的在他左手指尖縈繞,尋常人輕易並不能察覺。
可惜,元夕不是什麽尋常人。
銀光微閃,“嗤”的一聲,是利器破空的聲響。
夕陽殘影,平白添了三分肅殺。
血光飛濺下,一條齊根斬斷的手臂高高飛起,又遠遠落下。
“啊!”一聲慘叫,貫徹雲霄,黑衣人跪倒在地,麵容扭曲的看著元夕,滿臉不可置信。
元夕冷了語調,仿佛變了個人一般:“第一回偷襲,當是你的計謀。我本不想殺你。可你不該對我用毒。”
用劍是殺,用毒也是。對旁人來說,這不過就是手段不同罷了,但對元夕來說卻不是。
自小到大非比尋常的經曆,讓他百毒不侵,但也對所有的毒物有了最徹骨的厭惡。黑衣人此舉,仿若是在炸藥堆上點火,自尋死路罷了。
劇烈的疼痛叫他說不出任何話來反駁。隻能瞪了一雙眼,冷汗津津的看著元夕,滿腹的怨毒昭然若揭。
言書立在一旁,冷眼旁觀這場對峙,元夕僵硬的身形並沒有躲過他的視線。
這世上,人人都有心魔,差別也不過是控製的好壞罷了。
他上前一步,從元夕手裏接過了輕生,走到了因為流血過多而麵色蒼白的黑衣人麵前,緩緩開口道:“你應該就是宋盟吧。”
男子微微一怔,幾不可信的抬眼看著言書,仿佛是聽到了什麽恐怖的話一般。
這樣的舉措,足以證明,他就是宋萌。
言書得了答案,心內暗暗的舒了口氣。等了這麽些日子,終是等來了正主。這趟做誘餌,總不算是無功而返了。
當下也不去看他,倒是轉身安撫的拍了拍元夕的肩膀:“我還有話要對他說,你先給他止血,別讓他就這麽死了。”
這話是對著元夕說的,更是對著宋萌說的:“江南宋禦,百年世家,若是在你這一代斷了根本,也算是罪過。我這小侍衛,旁的都還好說,隻是見不得旁人用毒。”
他點了點遠處的斷臂:“你那指尖上捏的,是流光散吧。色澤並不算純正,但毒死個把尋常人大約也是夠用的了。隻是,若是被你父親知道,你技不如人,還想是一些下三濫的手段。怕是你這輩子都別想回宋家門了。所以啊,我勸你,別太輕舉妄動得好。”
“當然了,閣下是不怕死,也不怕丟人的。隻不過,這事兒傳出去。毀得可是你家族的名譽。”
一番話說的慢條斯理,卻又句句扣住了旁人的命脈,叫人不由自主的跟著他的思緒走,不知不覺的就被誘著開了口。
顯然,宋盟就是這樣。
眼前兩人模樣清俊,稚氣未脫,但落在他眼裏,卻仿若黑白無常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能勾了人的魂魄去。
“你到底是誰?”漏了底氣,這話語聽著分外心虛。
言書側了側腦袋,笑的無害:“我能是誰?你都奉命來殺我了,能不知道我是誰?”
宋盟咬牙道:“我接這生意的時候,並不在意你是誰。可你既然知道我是誰,我少不得要多嘴問一句。好歹也算死個明白。”
言書道:“怎麽就死個明白了?我可從未想過要你死。就像我說的,宋家幾代單傳,獨留了你這麽一個根苗。我若是把你殺了,怎麽跟你父親交代。哦,對了,你興許還不知道吧。你我的父親,說起來還是老相識呢。商場上嘛,亦敵亦友的,交際算不得多,但某種程度上,還是引彼此為知己的。”
言書說的這些,他自然是不知道。
宋家本是簪纓世家,曆任家主,在前朝宮中也屢屢被委以重任。
後來,澧朝沒落,一代更比一代頹唐,宋家雖有心輔助,卻也做不了那力挽狂瀾之人。
後來,便是本朝聖祖爺舉兵起義了。
宋盟的太爺爺頗有遠見,在清歌公主代父出征的前一晚,特意入宮麵聖,在宮中整整呆了一整晚。
沒有人知道,那一晚他與前朝的君主談了什麽,隻是在他出宮後,當機立斷的將整個宋家一分為二。
襲爵的長子改名換姓,卻分走了宋家大部分家業,連人帶錢,毅然決然的隨著公主一道奔赴前線,在戰場上英勇殺敵,以身報國。
體弱的次子仍遵宋姓,拖家帶口,領著餘下的二十幾口人,南遷至江南一帶,開始了商賈的營生。
太爺爺毅然的取舍,雖是折了大半人口,可好歹也算保留了一點血脈。正真的做到了忠孝兩全。
先頭那幾年,宋家過得很是艱難。他們本是武夫,哪懂得什麽經商之道,後來,因著什麽機緣巧合,新登基的聖祖爺,在一次南巡中愛上了他們產的香料,金筆一揮,點了他們做了皇商,日子才算慢慢好轉過來。
宋家雖然子嗣單薄,但若是一直如此,興許也能平安無事的再度過百年,偏生到了這一代,出了宋盟這麽一個腦後長反骨的孩子。
就像這少年說的,他確確實實是宋家的獨苗。
次子體弱,一生隻得一子,這倒也罷了,偏生,這娃娃體質類父,也有胎裏來的弱症,於生育一事上,艱難遠勝於父親,尋方問藥的,到了四十歲上下才得了宋盟這麽一個兒子。
欣喜的是,這孩子虎頭虎腦,身體強健遠勝於一般娃娃,苦惱的是,在宋家蟄伏了兩代的武人素質,在他身上有了升華一般的體現。
簡而言之一句話,就是,宋盟是個實打實的武癡。
這原也不是什麽壞事,他們這樣的人家,雖是不得不深埋於市井,可骨子裏流的還是戰場上廝殺百年留下的氣息。
隻是他太爺爺在分家時明確留下過一句話。
宋家次子一脈,永世不得習武,不得以武入朝堂。
這句話,保了宋氏一族,卻毀了宋盟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