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所托非人
不知為何,傅琴就是覺得,言書說出這話,一半以上是真心的。
言書道:“我父親在世的時候曾告誡過我一句話。一個女子一旦下了決心,陰狠起來比之男子往往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因為她們更容易癡心,也更容易絕情。從前我還不明白這話的意思,直到我看見堂主你。”
縱使心跳如擂,傅琴還是做出一臉疑惑的模樣道:“閣主這話,奴家不大明白。”
她麵上沒有一絲變化,若不是言書觀察敏銳看見她覆蓋在衣袖下微微蜷縮的手指,大約也發現不了她情緒的波動。
“是嗎。”言書道:“既不明白,也就罷了。隻是,您好歹也算是七寶閣的人,我不得不再多嘴一句。縱使您為了他終身不嫁,絞盡腦汁,做盡壞事,但他對您或者自始至終都不是您所想的那般。對於女子來說,一輩子所托非人,實在算得上是噩夢一場。”
“你個毛頭小子懂得什麽?”傅琴不願計較,可言書字字句句都紮在了自己心上,苦守了這麽多年,她的心裏遠不如她麵上表現的那般雲淡風輕,所托非人四個字,像是一道魔咒,將她所有的冷靜都付之一炬,壓不住嗓門辯駁了這一句。
這話一出,等於明明白白的告訴大家,自己確實為了後頭的人做了言書所說的那些事兒。
傅琴習慣性的咬了咬唇,有幾分惱羞成怒。
“我自是不懂的。”言書笑了笑:“隻是同為男子,若我對旁人傾心,雖不能說定能護她周全罷,至少是不願她擔著惡名壞事做盡的。若他真對您情深幾許,怎的就舍得讓您一直沒名沒分這麽尷尬的跟著他?傅堂主,這麽些人裏,您其實是最聰慧那一個,要不然也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若說今日,您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或者虛榮叛了七寶閣,我定然不會留您到最後,還花費心思跟您說這麽些話。”
他想了想,似乎也有些無奈:“或者您說的對,我並不願意就這麽處置了您,但卻不是您說的那個原因。其實您背後依靠著誰,對我來說並沒有差別。我隻是不願見您為了這所謂情誼,背負那些本不屬於的罪過。”
傅琴低了頭,不言不語,緊咬著下唇,生怕一張嘴,就泄了自己的真實情緒。
言書沒有再步步緊逼,隻是揮了揮手:“別的也不多說了,您先跟著宛芳下去,隨林竹一處到秦斂那邊待幾天。”說罷,轉身朝著元夕道:“外頭那些楚伯已經收拾幹淨了。傅堂主身邊這兩個,你且處理一下,打暈關起來就好,不要出人命。”
便是要打要殺的話,從他口裏出來也仿佛情話一般,溫柔婉轉。
吩咐完元夕,他還不忘提醒傅琴一句。
“若是那位想,大約今兒晚間,最晚明兒上午就能知道您在我這兒。真心假意,我們一試便知。”
……
籌備了兩年的對賬日,就這麽無驚無險的過了,雖沒有預料中的武力相對,可言書還是覺出了幾分疲憊,回了屋子躺在那兒,誰也不願搭理,倒頭便睡。
楚晉立在外頭,搓著手,不知該不該進去,好容易等著宛芳把言書安頓好,又攆著元夕朝院子裏走,才算找著了機會。
“三爺睡了?怎麽就這麽累了?今兒外頭都還好吧?”
他是真的擔心。
作為言家的大總管,他與這些個堂主的交情自然比那些個年輕的侍衛更深些,言書為了避免自己傷感,隻給自己安排了一些善後的工作。
因此,廳堂上的事兒,他雖也有所耳聞,可知道的並不清楚。
宛芳福了福身,遞了一個安撫的笑容:“楚伯安心,主子神算,一切都好。”
寥寥數語,對她來說大約也算是極限了。
楚晉懸著的心落下一大半,但還是有些放不下,他也知道宛芳這女娃娃什麽都好就是話少,要想再從她身上問出什麽來,怕是難了。
好在,還有一個話多的在那兒。
“元夕,方才你也在前頭,可與我說說。”那些個老夥計,說起來也是出生入死的關係,好歹也要叫他知道這結局。
說罷,就讓宛芳仍舊在外頭守著,自己伸手拽了元夕急急的朝著後頭劉典暫憩的屋子裏走去。
陸簡的貪墨,叫劉典遲遲緩不過精神來,楚晉趕到的時候正瞧著韶華在給他抹薄荷腦油。
“故禮,你這是怎麽了?”劉典身子向來強健,楚晉瞧他這樣少不得擔憂:“好好的,怎麽頭疼了?”
故人相見,又是在這樣的情境之下,難免唏噓。
“老楚啊,你來了?”劉典心衰,話也綿軟,沒有往日裏慣有的氣勢:“我倒也不是頭疼,就是一腦袋漿糊,韶華怕我不舒服,才特意挑了這薄荷油,給我提提精神。”
“韶華啊,確實也是個孝順孩子。”劉翁喜歡韶華,楚晉也不駁他,順口那麽一接,渾然忘了一早還在那兒罵韶華最壞的事兒。
劉典道:“這個點過來,閣主怕是歇下了?”
楚晉點頭:“這孩子自小身體就弱,也難得這幾日肯保重自己,養出了午休的好習慣。今兒事多,雖是比往日裏略晚了些,可能睡一會兒也是好的。”
四下沒有旁人,他談起言書的語氣倒更像是在說自己家孩子一般,眉梢眼底是藏都藏不住的寵溺。
元夕忍不住,朝著韶華擠眉弄眼:“這言玉璃好歹也快二十了,落在楚伯眼裏還是個孩子。真叫是自家的孩子,怎麽看都長不大。”
裝了那麽半晌正經,如今能得解脫,他自然不會閑著,調笑的語調自然天真,倒叫人罵也不是疼也不是。
劉典原本藏著心思,比往日沉寂了幾分,現下被他一逗,也不覺舒懷,指著他笑道:“方才我在堂上瞧他,還有幾分不敢認。黑著一張臉,凶神惡煞的,一出手就叫林竹那老匹夫乖乖閉了嘴。我總以為自己認錯了人。如今這樣一笑,我才知道,你呀,人前人後兩副麵孔,確確實實是上一回閣主帶在身邊的那個少年。”
話頭一打開,兩位老人心裏頭的結也是再藏不住了,劉典一話三歎,說不清是慚愧還是惋惜道:“老楚啊,幸得你今兒是不在,那些老家夥,真是沒有一個省心的。林竹那老匹夫原是個奸滑的,這也沒什麽意外的。倒是昧光……我錯眼瞧了這些年,到底是沒有替老閣主看住啊,將來去了地下,我也不知該用何麵目去見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