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宮宴(三)
要說交情什麽的,那也是上一輩的事兒,淩戰出生的時候,淩肅已經從朝堂上退了下來,兩家除卻一些必要應酬外還真沒什麽交集。
況且,這話雖是對著淩戰說,眼神卻沒從言書身上離開過,要說沒鬼,誰信呢。
這邊思想激戰,一向敏銳的言書卻像是突然失了感官一般,沒覺出異樣,安安分分的答了一聲是後,就跟著一塊兒上了丹陛。
如此一來,即便淩戰心內再不願意,也不得不跟著一道上去,畢竟那一位看著就柔柔弱弱的,雖有幾分小聰明,可對上那些個老油條,簡直就成了小綿羊鑽進老虎洞。
佑呈倒是不覺,帶著兩個小的一道老老實實的跟在向安後頭,目不斜視的從眾臣審視和議論中穿過。
好在,向安隻是帶著他們上了黃幔的席位,自始至終都沒有與他們有什麽叫談,安排的位置也在淩肅下首,越是這樣,越叫淩戰摸不著頭腦。
在這一層上,與他們年紀相符的多是皇親或者國戚,淩戰自由慣了,不太喜歡這樣的場麵,尤其是看到沈默正巧坐在他們正對麵。
眼看著向安在更高位坐定,開始與周遭的官員寒暄,他才得了機會壓低聲音問言書:“好好的怎麽跟著上來了?都說高處不勝寒,一舉一動都叫下麵的那些人盯著,這飯你是吃還是不吃了?”
感情,在他眼裏,這樣的宴席純粹就是為了吃而來的。
言書哭笑不得,在某個瞬間,竟覺得身邊這人與元夕有些意外重合,言語間不由自主的帶上幾分哄孩子的語調:“這開口傳令的可是佑呈,他在向家是什麽地位想必你比我清楚吧。方才,他可說的明白,代傳的是太傅的話,你說,我能拒絕嗎?”
這佑呈是什麽人,淩戰當然清楚,“倚重”,“心腹”這類虛妄的詞大約都不足以形容他在向安心中的分量……
“既來之則安之。這位置原本你也當得起。”淩肅瞧兩小子在那兒咬耳朵,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自己這孫子什麽都好,就是性子不服管,受不了拘束,如今被這麽提溜上來,哪有不犯嘀咕的。
淩戰看著爺爺,一時倒分辨不出,他這話說的是自己還是言書。
後者倒是安然,坐的端端正正,麵帶微笑目不斜視,與對麵橫眉怒目的沈默形成鮮明對比。
單看氣質,仿佛言書才是正真的天潢貴胄。
既然群臣都到了,謝韻也不好太擺架子讓人多等,不多時小水公公就出來了,甩著拂塵扯著纖細的嗓門:
“皇上駕到!”
說是家宴,謝韻的打扮也不算隆重,照例是皇帝慣穿的玄色衣袍滾了金邊,四爪金龍盤旋其上,細細一數,共有九條。
若是按著往常,皇帝入座過後,群臣山呼萬歲,再有禮官一一斟茶,這一場宴席也就算開始了。
可如今,太傅輔政,既有三朝元老的頭銜,又是小皇帝的師傅,底下門生無數,因此,謝韻在受他一拜後,還要還於半禮。
這樣的舉動,若是在從前,光是文官的口水就能把向安活活淹死,可現在,在場那麽多人,除卻淩肅神色不佳外,竟沒一人覺得這不妥。
言書垂了眼恭恭敬敬的站在那兒,不去看謝韻的臉色。
一通客套後,總算是入了座。
淩戰和言書離得近,看著上頭寒暄,也不願去聽,歪了身子湊過去嘀咕:“玉璃,你瞧今兒這是什麽架勢?說是皇上後宮充盈普天同慶辦的宴席,可那些個貴人常在卻一個都沒露麵。雖說男女有別,可咱們靖朝也從來沒有刻意講究。再說了,你瞧這些老家夥,一個個都圍著太傅轉,倒把皇上襯托成了配角,這都叫什麽事兒啊。”
“慎言。”言書道:“我們現在可不在尾席,你老是這麽胡說八道的,怕是要給爺爺招禍。”
淩戰嗤笑:“人語嘈雜的,他們忙著馬屁呢,哪有空理會我們。”
言書笑道:“若是真的無心理會,怎麽能特意將我們提到這上頭來?向安這個人,素來重效率,輕易不會做些無用的事兒。等著吧,早晚有我們的事兒。”
言書原是篤定,卻不想直到散席也沒聽誰再多提他們一句,直到出宮路上,這所謂理會才算到了。
袁恕公公持了拂塵,笑眯眯的擋在了兩人的轎攆前頭:“兩位爺好,太後娘娘在永寧宮等著二位呢。”
說起這太後,也算的上是段傳奇,隻不過那是另一段故事了,或真或假的,也不是他們這些晚輩可以置喙的。
兩人麵麵相覷,等了這半晌,卻不想源頭竟是在這兒。
雖是初春,天氣回溫,可永寧宮的地壟還是燒的很旺,暖氣一熏,沉澱在空氣中的藥味兒就更濃了。
言書體寒,對這樣的熱度習以為常,可淩戰卻不行了。
今日為著赴宴,本就穿的齊整,裏三層外三層的,用他的話說就是裹出了粽子的模樣,如今被這地壟一蒸,生生的逼出了一身薄汗,黏膩的難受。
太後才用了藥,見淩戰熱的麵色緋紅,不由笑道:“本宮年歲大了,去年入秋以來身子就不大爽利,畏寒的厲害。要說起來還是太醫無用,吃了這麽些藥,竟是半點用都沒有。眼看著都開春了,還是那樣子。倒叫你們跟著我這個老婆子一塊兒受熱了。”
先皇去的早,這太後還比先皇小十來歲,無論如何都與“老”字不搭邊,聽她說這話,到有幾分自傷的模樣。
論身份,言書是在淩戰後頭的,雖是陪著一道來了,可也不過是個陪客,無論如何是不能越過淩戰替他回話的。
可也不知是熱昏了頭,還是前頭喝酒迷醉了心,太後這番話落地卻沒有得到絲毫回應,淩戰傻愣愣的坐在那兒,竟是一言不發,倒是臉上的笑容還勉強算得體。
他不說話,言書更沒理由說話,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兒,用相似的笑臉回應太後的注視。
場麵一時有些尷尬。
他們不會說話,可永寧宮多的是會說話的人,才伺候湯藥的姑姑道:“太後,您好好的說這樣自傷的話,倒唬的兩孩子不敢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