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赴刑(二)
要說這戶部侍郎家的四公子,也委實有些個一言難盡。
論模樣,功夫倒也算是同齡人間出類拔萃的,隻是這脾氣……
人都說翩翩公子合該溫潤如玉,那這莫宇就是真正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
在他心裏,隻有像他們這樣的王侯貴族才能稱得上是人,其餘的人,尤其是商販,渾身都散著一股子銅臭氣,叫人不悅。
比如方才對著言書,一口一個賤民,脾氣也尤其暴戾,不過是激了兩句竟就有了殺人的心思。
目遠皺了眉,看向莫宇的眼神明顯是不讚同的:“莫公子,你這是做什麽?在大理寺定罪之前,言公子始終是七寶閣的閣主,雖沒有官籍,也不是普通平民,你怎麽能下這樣的重手。”
他看了看言書脖頸間的那道血痕,眉頭皺出了川字,礙於情麵,到底沒有再說重話,隻是道:“莫公子想是在馬車內憋的氣悶了,不若下車騎馬走走,左右也快到了,就有我代為護送吧。”
作為與佑呈齊名的太傅心腹,目遠說的話在這些親君衛中自是有分量的,況且,他這樣說話顯然也不是與自己商量的模樣。
莫宇自認衝動,不論如何都不該把他就這樣打出去,若是不巧滾到馬蹄下,以這個商戶的體質,除卻慘死外也不會有什麽別的結果。
大庭廣眾下,要真是出了這種事,別說太傅會拿自己如何了,便是父親大約也逃不過言官的申飭。
縱子行凶這一條,就這幾日,莫家可沒少背。
隻是,被趕到馬背上的莫宇有些想不明白,方才自己到底是為什麽出的手。
餘下的路程再沒有出現別的差錯,言書下車的時候甚至頗有幾分閑情逸致,看想瞪著他的莫宇時還抱歉的笑了笑,仿佛他才是被傷的那一個人。
“大理寺”三個字高高的懸掛在上,言書抬眼瞧了瞧,像是覺得陽光有些刺眼小小的皺了皺眉道:“大人,莫不是來錯地方了吧,我不過是一介草民,便是犯了錯也該是京兆府尹來審,怎麽帶我來大理寺了?”
“公子說笑了,您這回涉嫌犯得案子怕不是一個京兆府尹可以插手的。”目遠很是好脾氣的解釋道:“帶你來這自有來這兒的原因,想來公子心裏也很清楚。你且往裏請吧,不要叫咱們這些做奴才的為難。”
言書笑了笑不置可否,也就真的抬腳往裏走了,半點不帶含糊的,閑庭信步,看著像是去踏春一般。
說起這大理寺,自來都是用作刑訊的,一路走來,連石頭縫裏都滲透著血腥氣息。
言書揉了揉鼻尖,像是不大適應:“哥哥,你這是把我往那兒帶啊,這氣味……又腥又臭的。”
說著話還幹嘔了幾聲,活像是要被逼吐了。
目遠笑的歉然:“這裏多是刑訊重罰的,氣味是難聞了些,還請公子見諒。”
莫宇跟在後頭,有些不齒言書的養尊處優,奚落道:“都淪落到這兒了,還裝什麽公子少爺的。興許等會兒,這裏頭的血腥味也有你的一份。”
言書點頭:“莫公子言之有理。既來了這兒,若是不交代些東西怕是出不去了。您放心,我最怕疼了,有什麽事情,隻要您問,隻要我知道,定然是要交代的,不用勞煩您上刑。”
“軟骨頭。”莫宇恨恨的罵了他一句,撇開頭去不願多看他。
目遠還是那樣,笑眯眯的引著路,對這些無謂的爭吵置若罔聞。
刑訊的場所是一早就備下了,向安端坐在上頭閉著雙眼養神,後頭站的除了跟慣了的佑呈外還有一個陌生的孩子,看著似乎與自己差不多歲數。
除此之外,那些本該在這兒坐著的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卻是一個不見。
目遠道:“啟稟太傅,言閣主到了。”
向安沒有睜眼,倒是立在身後的陌生男子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言書脖頸間的血痕:“他受傷了。”
短短四個字,本就聽不出情緒,可由他說出來似乎比尋常更平板一些,言書挑了挑眉,繞有興致的多看了好幾眼。
屋子裏異常昏暗,按理說,那人不可能看見言書身上的傷,可他就是看見了,甚至連言書若有似打量的目光也看的一清二楚。
他有些不滿,一字一句的抗議道:“別這樣看我。”
不同的話語,同樣的語調,言書確信,跟在向安身後的這個男子定然就是向安早些年從外頭撿回來的養子,沉香。
向安終於睜開了眼,目光定定的看著言書柔聲道:“怎麽受傷了?”
若是隻聽這話,十有八九會叫人誤會他找言書來是會客吃飯的。
言書揉了揉脖子,笑了笑道:“左右是來刑訊的,在外頭受傷和在這兒受傷想來也沒太大區別。太傅就不要太計較了。”
說罷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回頭去看莫宇:“隻不過在尚未定罪的時候在大庭廣眾之下把我從車上丟下來這種事似乎還是不大妥當的,今兒若不是目大人出手相救,玉璃怕是會命喪當場。被馬踩死這事兒,不論怎麽想都是痛快不了的,你說是嗎,莫公子?”
這樣的軟刀子是莫宇最恨的,聽他居然敢在太傅麵前這樣搬弄是非,哪裏還有忍的道理,才要上前卻被人一把摁住,回頭一看正是方才開口的少年。
在場這些人,沒有一個看清楚他是怎麽移動到了這兒,又是如何出的手。
他的力氣很大,從言書這個角度望過去,莫宇被反擰著的手似乎快斷了一般,以極其不自然的姿勢折在身後。
滿屋子回蕩的都是這位公子哥兒的慘叫聲。
向安冷眼看了一會兒才揮了揮手示意沉香放人,又對目遠道:“送莫公子回府,另外,告訴莫大人一聲,親君衛不是奶孩子的地方,不會浪費時間替他管教孩子。自古棍棒底下出孝子,莫大人心慈手軟對子孫來說並不是什麽好事兒。若是孩子不成器,便隻當個紈絝養著也就罷了。否則,還是要多費心的。這幾日,莫家父子便不要上朝了,好好在一處反省反省才是。省的叫人以為朝廷裏的人都是蠻橫無理草菅人命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