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入城
冀州的太守汪羽原是行伍出生,行事果敢有決斷,要不是這樣,也不會在疫情初起的時候就那樣幹脆的自閉城門,杜絕進出。
他這個人,素來清明,為人處世也算公正,上任幾年後更是深得民心,因此,陡然下了政令倒也能將冀州的百姓勉強唬住。
可是,唬一時容易,時間長了就不成了,尤其是在眼下這種情況裏。
“戶戶有僵屍,家家掛白綾。”這種原本連書上都隻敢一筆帶過的慘狀,如今正真切的冀州上演。
每一日都有人死去,哭泣哀嚎的聲響交疊著織起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染著恐怖的色彩,牢牢的壓在冀州上空。
城內所有的大夫都被集中到了一塊兒,就著汪家的院子,搭出了幾裏長的帳篷,一日十二個時辰不停歇的輪流看診,探討。
源源不斷的病人被送了過來,又被抬了出去,一日日的輪回,叫過眼的人不由對生命滋生了幾分麻木。
大街小巷,再不見往日繁華,小販,商戶通通沒了蹤影,門戶慘淡,所有人停工待業,不止染病的隔離,就連與之接觸的人員也都各自居家觀察,不得外出。
府中百來衙差及府兵,另兼數十勞役,幾人一組被分配到各自區域,負責糧食用品運輸供應,以避免人流湧動,加速疫情擴散。
舉措是有了,也勉強算作雷厲風行,可作為一城的父母官,汪羽心底並沒有實底。
一來自是因為這時疫傳播的太快,不過幾日就死亡過百,二來也是因為這冀州實在算不得什麽富饒的地方,經不得持久的消耗,不論是人力還是物資,一旦時日長了,被恐懼壓垮的民眾怕是要因為奔潰而造反。
當務之急,汪羽隻能一壁加強城內防護,安撫人心,一壁快馬加鞭的將冀州的危情傳遞到了皇城裏頭,以求上謀。
原以為,折子遞上去,腳程再快怕也要七八日天左右才能得了回信,卻不想才三日,皇城的封城令就到了,更叫人欣喜的是,打著皇家封印的糧食藥材在不久之後也一車一車的駛進了城裏。
跟著旨意一道進來的,還有一群衣著整齊的年輕侍衛,暗紅衣衫,黑色腰封,衣襟袖口是若隱若現的白虎圖騰,除卻那聞名遐邇的親君衛外,還能是哪個?
汪羽外放做官久了,並不識得這些個小輩,隻知道親君衛向來是聽從太傅調遣,如今能來,自然也是得了太傅的指令,心內感激不已。
也非得是他,才能在這樣的緊要關頭調動這麽多世家子弟,如今這局麵,還非得是位高權重身份尊崇的人才能壓的住場子,也好叫百姓信服,所謂封城不過是權宜之計,天家從沒有一時一刻想過要放棄這座城。
言書和韶華他們幾個跟在隊伍後頭,一襲水色藍衫在這支暗紅的隊伍中顯得格外醒目,由不得汪羽不多看幾眼。
這孩子,麵善的很。汪羽心內雖有疑慮,可奈何在場人多嘴雜,一時也不好湊上前去細細分辨,隻得挪了目光,轉移注意力。
“諸少將遠道而來辛苦了。卻不知,此番是誰主事?”冀州的郡丞莫北是個溫柔的中年人,說話悠悠的,身子似乎也不大好,這樣的天氣裏還裹著大氅,風毛出的極好的領子將整張臉襯得越發消瘦。
言書踢了踢馬,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越眾而出,握在手中的鎏金虎符在春日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在下言書,特率皇家護衛親君衛一百三十四人,並皇城民間護衛五百七十八人來此支援,另有藥材糧食物資共一百二十車,不日到達。皇恩浩蕩,唯願此行不負天恩,能與冀州百姓共渡難關。”
言書?汪羽眼皮一跳,看向這少年的目光不由振作了幾分,連日的疲憊和力不從心的恍然感似乎也削減了不少。
墜尾的隊伍裏,沈默不可置信的抬眼去看最前頭那個一襲藍衫的少年。
許是因為衣袍裏摻了銀絲,日頭下,那個高坐在馬上的人仿佛被渡了一層光一般。
冀州的危情最早傳到府裏的時候,還是父親告訴自己的,說是這回太傅意在削減皇商的財力,以免出現一家獨大富可敵國的場麵,導致人心浮動惶恐。
而能當得起富可敵國這樣荒誕稱號的,除了言家怕也再沒別人了,因此言書出現在隊伍裏,他並不覺得有什麽意外,隻是,他不曾想過,這虎符最後居然是握在他的手裏。
這不合理!
哪怕街頭巷尾都流傳著關於言家關於七寶閣的種種猜測,可沈默從沒有當真過,畢竟,那些玄之又玄的東西說來說去都隻是臆想猜測罷了,他言書若真是身世顯貴,家底殷厚,為何自己屢次挑釁,對方都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
他原是這麽想的,也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言書這個人除卻一副好皮囊外,也隻得了淩家這一處靠山,若非如此,他那樣的人怎麽可能心甘情願的忍受折辱?
卻不想,今日這一出倒是這般狠狠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言家,言書,或者都不是他麵上看到的模樣。
鎏金的虎符若是還說明不了問題,那五百多名所謂百姓護院的侍衛可就是實打實的強證了。
這些人並不是與他們一道踏出皇城的,而是在半路中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在親君衛領隊李楓的首肯下,跟在他們後頭,一路到了冀州。
顯然,那是一支被皇上和太傅所默許的隊伍。
更奇怪的是,無論是紀律性服從性還是殺氣,這些人都遠比自己所在的親衛軍高了不止一個度,不管是從哪個角度來看,他們都更加像是一支正規軍。
他從不知道,皇家還有這樣的軍隊,更可怕的是,一路過來,那些人對言書的尊崇顯而易見。
就好像他才是這支隊伍真正的主人。
就像現在,言書走到了隊伍的最前頭,以指揮的身份與汪羽和莫北對接,李楓竟然沒有表現出絲毫異常,仿佛本就該如此那般,不得不叫人大吃一驚。
“言公子。”莫北還是那副溫柔模樣,不卑不亢的對著言書,因為不知道對方身居何職,用的是最不容易出錯的稱呼。
封城的旨意早一步到了冀州,再加上汪羽一早的舉措,如今城防看來異常嚴謹,許是缺了人氣,更添了幾分荒涼。
言書帶頭下馬,在汪羽和莫北的帶領下,朝著這座嗚咽哀嚎的城,一步一步踱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