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暴露(一)
這位公公雖不是小水那樣常常接觸言家人的存在,可引過幾回路,對言家三少爺也算熟悉,不論何時,他都是恭敬有禮,謙卑溫和的模樣,從沒有看他強硬過,所以,忽然這般,宮人還有些反應不及。
“嗯?”疑問連帶著笑容一塊兒僵在了臉上。
言書道:“煩請王公公進去請示皇上,就說玉璃近來身體不適,體寒症犯了,需得有家人在旁邊隨侍,否則若是發作,怕是會驚擾聖駕,那就罪該萬死了。”
說罷,還真就立定在了那裏,半步也不肯再往前挪。
淡定如斯,仿佛剛才恨不能翻牆進去的另有其人一般。
既能被派來接言書,這公公顯然也是個有眼力見的,眼看著言書態度堅決,也不再多說什麽,笑眯眯的道:“聖上仁慈,自是能體會言公子的身體情況,想來也不會怪罪,即是家仆,便一道進去吧。”
聽起來,謝韻雖是發話叫他一人進去,可十之八九也猜到了在這樣的時候他不會願意,因此沒有下什麽死命令。
既得了允許,言書也就不再糾纏,微微點頭後,跟著王公公進了宮。
謝韻這人,有個好處,繞是底下再暗流湧動,該有的麵子還是會給到十分。
比如當初對向安,再比如現在對自己。
再次站在這座宮殿前,心境卻是不可同日而語。
言書抬眼仔細分辨了大殿之上高懸的那些匾額,逐字逐句的看了一遍後,整了整衣衫,大踏步進了泰安殿。
如果沒有記錯,這是當初聖祖爺起居的宮殿。
為表敬重,不論是謝承還是謝韻,在登基之後都沒有輕易踏足這裏半步。
可今日,卻偏挑了這裏用作議事,連想著言書才回皇城那會兒,他把自己和雍親王一道拘在弦月殿的情形,便是言書再有僥幸心理,也該摸索出些許原由了。
小水公公立在殿門外頭,大敞著的門戶似乎隻為言書獨開,元夕又一次被攔了下來,這回,言書卻沒什麽異議,隻是安撫的看了他一眼後,獨自進了內殿。
和謝韻如今的寢殿不同,這一處的布置除卻空洞外,再找不到什麽旁的詞語來形容。
一色裝點具無,除卻安寢用的寢具外,隻有一張巨大的案牘紫檀桌,上頭隻擱了一盞筆架和一個甜白釉的瓷瓶,供了數枝當季的鮮花。
這布置……
“很眼熟吧。”眼看著言書立定在那兒,謝韻走了過來,親手打起了灰青的紗幔,用金銀摻雜的鉤子固定好,回身看著他,又重複了一遍道:“這屋子,看著很眼熟吧?”
自是眼熟的,前不久他才從那一處出來。
偌大的殿堂,冷眼瞧著似乎也隻有他們兩人,言書掃了一眼四周道:“皇上這是明知故問嗎?”
語氣疏冷,再沒了往日的親密。
謝韻倒不意外,隻是就近挑了個位置坐下,道:“我雖長你幾歲,可你我也算得上是自小一處長大,你對我雖不是時時恭敬,可也多少是踩在線上的調侃,從沒有這樣袒露過真實的不滿。看來,這回倒像是真的生氣了。”
生氣?原來在這位皇帝眼裏,自己所有的情緒,到了頂點也隻不過是生氣罷了。
打一巴掌,給個紅棗,就能哄好的那種生氣。
言書失笑,道:“青文,你我相識多年,很多事原不必繞這樣大的圈子,搞得彼此不愉快,也傷和氣。你是皇上,我是百姓,按理來說,總是你坐著我站著,你說著我聽著。有什麽事兒,但凡你吩咐,我總是會去做的。跟著你這些年,雖不敢說十分功勞,可也有苦勞在裏頭。若我有什麽不到的,你直說便是,何必要搞這些小動作,反倒損了你皇帝的威儀。”
一番話說的激烈且不客氣,竟是要扯破臉的節奏,繞是謝韻早有心裏準備,到了這會兒也少不得多看言書兩眼,仿佛要反複確認這話中的心意。
第一次,言書沒有回避他的注視,坦然的對望進了謝韻的眼裏,一字一句道:“你是皇上,若要什麽直說便是,非要學那些人做這些手段,自太傅走了後,但凡看你行事,竟是半點都沒了經緯。我從前不明白,為何向安要處處掣肘你,如今倒是一清二楚了。”
所謂字字誅心也不過如是,言書像是氣瘋了,竟是一字一句的往人心上紮。
可也不知為何,謝韻卻不生氣,隻是抬眼淡淡的看他,道:“玉璃。這是宮中,便是你心內有結,也要注意言辭。否則,便是我有心偏袒,怕也保你不住。”
語氣無奈,聽著倒是無辜。
縱使他貴為皇上,萬人之上,卻也有不能左右的事情,不說做決定了,便是想護著誰也是妄想。
這樣的坦誠,若是放在往日,興許言書就動搖了,可如今,似乎在不能了。
僵在麵上的寒意不知不覺間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有些脫力的無奈感。
“青文,事到如今,很多事情大可不必。你的這些話原也不用對我說,我也不必勞你心力來保我。”他低了頭,去看地上那平直單調的紋路道:“說吧,淩戰在何處?或者說,要怎麽做,我才能換回他。”
諸事皆可交易,那是祖父言裴在世時,言傳身教給言書的,如今謝韻手上握著淩戰,除卻交易外,他倒不覺得皇上是真想把舞陽如何。
隻是,謝韻似乎並不這樣想,或者說,他不覺得,這筆所謂交易,該是言書來和自己做,畢竟,這些年來,他總是和自己站在一處的。
如今陡然成了兩麵,難免叫人覺著不愉快,如果說他一開始還想和煦的開始這段對話,如今也轉了性子,很有幾分對不服管教的下屬的不悅一般,冷了語調道:“玉璃,我不喜歡你這樣同我說話。”
“是嗎?”言書道:“那不知皇上覺得,我該用何種樣子跟你說話?”
“君是君臣是臣。這樣的道理,言琮就從沒有好好教導過你嗎?”謝韻道:“還是你覺得,仗著自己的血脈,真的可以在這邊跟我充叔叔的款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