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比之屍(二十七)
晉侯頓時一驚。
門內的院子悄無聲息,燭火幽幽,若說有人躲在門後也無可厚非,但方才門開的速度實在緩慢,有沒有人著實不用再三確認,這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能做出的判斷,無論是不是光線充足,在這種情形之下,晉侯頭一個反應就是必定有人在裝神弄鬼。
“是誰?”他的語調還算鎮定,一瞬間也後悔為何要將大尹主屏退。
到處都是安靜的,除了那聲“是誰”之外,沒有任何回應。
晉侯有些膽寒,可就這樣退出去又怕被外麵等候的人笑話,平陽城裏如今一點點小事都會鬧得人盡皆知,更何況跟他有關,晉侯實在不願意再無緣無故栽一次,之前那次是他睡著了,但這會兒他醒著,總得弄清楚是誰在作怪。隻是他孤身一人,底氣不足,仗著國侯的身份,又覺得這充其量隻是一場鬧劇,總不會是有人想置他於死地。若真是如此,如今他的護衛全都失蹤,堂堂國侯落了單,到處是大尹主的人,想躲都沒處躲。
晉侯有些認命地想,到了這種時候,他已無路可退,隻能勇往直前。當然若是可以重新選擇,那麽他當初根本不會來到這座古怪透頂的平陽城。
現在平陽城對他而言,就是一座吃人不吐骨頭的城池,甚至他還想到若是他能安然回新都,要設法將平陽城劃分至晉國之外。
胡思亂想著,晉侯一步都還不曾跨進去,說是勇往直前,但到底是擔心自己的安危的。
“是誰?”
晉侯再一次問了出聲,然後仔細聆聽。
燭火寥寥,隔著院子靜靜燃燒,隨著暮色籠罩,院子裏已黑沉一片,又平添了幾分詭異之色,晉侯忽然覺得既然沒人應答,不如當作無人在家轉身離去也未嚐不可以,偏在這時,院內一人聲音響起:“晉侯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聲音響起的同時,晉侯身後的門忽地又重新闔上了,悄無聲息的,卻又詭異萬分,隻因晉侯踏進門檻後壓根沒走過一步,按說他若不往前走幾步那扇門重新闔上之時必然會碰到他,可眼下他根本一步都不曾挪動,那門卻仿佛自己往後退開幾步闔上了一樣,這個事實讓晉侯心裏“咯噔”一下,覺得此地有鬼。
這下就更沒有退路了,晉侯雙腿登時發軟,連一步都邁不動了,隻想回頭扒開門逃離這個鬼地方。
這個念頭轉過的同時,晉侯還來不及實施,腳底下已是一陣地動天搖,他隻覺得腳下的土地不知怎麽的軟成了一團棉花,他則跟著棉花陷入了地底,然後就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了。
“救命——救命啊——”晉侯嚇得什麽都顧不上,扯開嗓子就喊上了,可惜耳邊隻有回聲,“嗡嗡嗡”地讓晉侯半晌意識到這個空間並不大,除此之外,到處都是軟綿綿的,感覺十分怪異。這種時候越是怪異就越覺得可怕,晉侯早已麵無人色冷汗直流,趴在軟軟的“地麵”一動都不敢動,方才他碰到的一麵他所以為的牆麵也是軟的,以至於他此刻不敢再隨便伸出手或腳,隻能僵在原地瑟瑟發抖。
煎熬的時間讓人覺得分外久遠,漆黑的環境更讓晉侯難以忍受,他神經緊繃,仿佛再經受不起一點波瀾,又感覺腦中昏茫,意識越來越恍惚。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茫然中聽到了有人竊竊私語的聲音,而他周圍依舊是一片漆黑的,可中途不知發生過什麽,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姿勢變了,先前他明明是蹲趴在地上的,此刻他卻平躺在了某個地方。
“……這次可是一位國侯,跟以往的平民百姓不同,肯定能成功的吧……”
低語聲傳入耳中,晉侯下意識豎起耳朵,想聽個清楚明白。
“……能否成功並不由我巫某說了算,還得看兩者之匹配度……”
自稱“巫某”的人嗓音說不出的低啞,聽來就好像含著沙一樣,然而“巫”姓卻讓晉侯心中一凜,他繼續凝神細聽。
“這位晉侯是唐叔虞的後人,有他的血脈,必定能成。”
“哼,王室的血脈最不可信,裏麵亂得很,誰知道他的血純不純正。”
這話讓晉侯頓時生出一股悶氣來,可他還來不及發作,另一人已接著道:“最多就是失敗,如今平陽城裏最不缺的就是奇談怪聞,多一具晉侯的屍體,推給天神不就好了。”
晉侯一聽這還得了,當下就要爬起來準備逃跑,可一動之下更令他驚駭,隻因他發現自己身上半點力氣都沒有,連個手指頭都動彈不得。
這可把他嚇得夠嗆,盡管那兩人還在悄聲說著些什麽,可他隻覺得兩耳茫茫,聲音越來越遠,什麽都聽不清楚。
驀地,一聲獸吼驚醒了晉侯,伴隨著鎖鏈“嘩嘩”作響的聲音,將晉侯的驚恐又提升了一個台階。
一瞬間地動天搖,晉侯隻覺得自己也隨之搖晃起來,霎時間他臉色慘白,一個念頭再也製止不住湧入腦海:
這獸……該有多大……
好一會兒動靜才總算消失,晉侯隻覺得冷汗都浸透了內衫,他一口氣還不曾鬆懈,就聽方才說話的其中一人又道:“……得快點把它弄死,這動靜太大了,遲早會被人發現這裏……”
這讓晉侯忽然想起平陽城幾次震動的消息,看來這都是他們藏的巨獸惹出來的禍,卻偏偏被人傳為天神降臨。
可怎麽又出現了巨獸……這世上有那麽多巨獸的嗎?難道真如記載中的那樣……
晉侯身體動彈不得,可腦子停不下來,越是害怕,想得就越多,他覺得無論記載是什麽樣的,可他是無辜的,無論天神還是天神的墓穴,都是他還沒出生時候發生的事,隻能說是他倒黴,這事偏要出在他治世之時。
就在這時,“哐當”一聲驚響,仿佛是一扇極重的門打開的聲音,隨即,便有腳步聲向晉侯的方向傳來。
晉侯很想睜大眼睛看清楚來人是誰,可燭光下出現的人卻戴著麵具,而且火光忽明忽暗,高度僅在來人的腰部,這就使得他的頭部隱在了暗處,晉侯最多隻能看見那麵具的輪廓,隻是那輪廓太過怪異,晉侯努力看了好幾眼,仍是覺得那並非人的輪廓,而更像是……一隻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