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肆
花老爺最近這幾天的心情不可謂不佳,每天春光滿麵不說,還一個勁兒地往清響居跑,搞得旁人會以為清響居裏的哪個姑娘被花老爺給看上了,好在花老爺雖然姓花,對女人不那麽在意,到現在為止也隻有一房,所以好奇歸好奇,看上誰那也隻是說說而已,畢竟清響居的女主人是容響,就算是花老爺也得給容響姑娘幾分薄麵,還不至於在清響居裏惹出一些是非來。再說,清響居也絕非那種紅館豔流之地,又怎麽會讓花老爺胡來。
不過,花老爺的高興還是有很充分的理由的,因為這些天他不僅經常能見到那位傳說中是鳳陽王女人的女子,還收了好些貴重的禮物,那位身份高貴的女子不僅言語端莊華貴且出手也十分慷慨大方,舉手投足間的氣質更是讓人覺得美不勝收……當然,這些話都是花老爺在喜不自勝的時候胡吹亂捧的,因為每次見那名女子,他都是隔著一層紗帳說話,他所見的也都是朦朧之中舉手投足的美。
高興歸高興,在應對方麵花老爺也小心翼翼的,尤其聽到對麵輕輕飄來一句“記得初入城之際花老爺似乎對我的馬車極有興趣……”的話時花老爺心頭就“咯噔”一下,冷汗落了下來,他得意忘形之際都忘了還有這茬兒,想當初還不是為了去……想到這裏心慌意亂起來,趕緊回話道:“夫、夫人……事情是這樣的,因為實在是見夫人太過貌美,氣質端莊秀雅,原、原本是想請夫人去我府上一見的,卻不知……原來夫人的身份如此高貴……所、所以我……哦不,草民……一直想請夫人原諒草民當時的驚擾……”
他一麵說,一麵仔細盯著紗帳看,無奈這紗帳雖隻是薄薄的一層,可卻把後頭那人的樣子隱的恰到好處,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就是在怎麽也看不清楚的狀態,所以無論花老爺怎麽努力去看,還是隻有那窈窕端淑的輪廓,依稀分著眼睛、鼻子跟嘴唇,可究竟那都是一些什麽表情還是模糊一團,最多隻能從言語上揣測對方的心情,偏偏她的口吻語調又都是那麽不慍不火,冷冷靜靜,似乎還帶著一種調侃跟似有若無的舒懶,這便叫這花老爺更是摸不著頭腦,隻得仔細對付著,心裏頭也緊張的不得了。
“不妨事,花老爺可是羅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斷不會做出那些令人不齒的勾當,花老爺你說是不是?”女子淡淡啟唇,語調很是正經誠懇,讓花老爺實在摸不準她這話到底是真的沒有諷刺還是真的就在諷刺,老實說女子口中的“那些勾當”花老爺當然清楚自己做沒做過,隻是從來沒有人敢明著提罷了,但他又總覺得這位高貴的女子初來乍到,應該還不至於能了解的那麽深入,於是此刻隻有諾諾點頭稱是,答道:“羅城雖然遠在南邊,可畢竟也是大鳳之下的一方水土,何況又有季大人在此坐鎮,草民萬萬不敢亂來。”
“那倒是,聽說羅城剛換了監察,花老爺口中的季大人,是那位治理清陽縣有方而被朝廷破格提拔的季言季大人吧?”
花老爺不禁連連稱是,就差沒順口替新來的監察大人宣揚一下豐功偉績了,他也不是不想說,隻因就在他脫口而出要宣揚之際,簾後的女子又緩緩開口道:“我還聽說花老爺跟那位季大人很是相熟呢……”
“不熟不熟。”花老爺連忙撇清關係,當初劫色全是為了季言,雖也不是季言本身的意思,但他為了巴結新來的官老爺這種事情做過不止一次,可無論如何,“熟”這一詞他是不能承認的,花老爺眼珠子轉了轉接下去說:“聽聞季大人為官清正,善於體察民情,草民心慕,一心想要結識罷了。”
“看來那季言還是一個好官。”
“當然。”花老爺聽簾後的人微微露出一絲讚賞的語氣來便順著她的話答道:“天底下沒有比季大人更好的官了!”
“那有機會我倒是要見上一見了……”
花老爺心中不由大喜,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是微微皺起眉頭來不出聲了。
“怎麽?花老爺覺得不妥?”女子似是感覺到他的為難。
“也不是,當初見到夫人之時夫人曾吩咐過草民不能將您的身份說出去,夫人如今想見季大人草民自然不能阻止,可若被季大人得知夫人幾日前就來到了羅城,恐怕草民不好交代——”
“那還不好辦,隻要你跟季大人說是你花老爺說服我,讓我願意見他的不就行了?”女子道。
花老爺等的就是這句話,不由麵上一喜說道:“這倒是一個好主意——”他話還沒說完自知太過忘形,立刻收斂起表情躬身道:“草民謝過夫人。”
“好了,我有點乏了,你跟季大人敲一下時間,到時候再找人通報我一聲便可。”聲音低下去幾分,像是真的有點疲憊的樣子,花老爺聞言也不再多說,再次謝過之後就離開了房間。
花老爺離開良久屋子裏不見一絲動靜,簾後的人似也真的在閉目憩息,直到不知從何處傳來“哢嚓”一聲響,然後是有什麽東西緩緩移動的聲音,將靜謐的空氣微微劃破了一道口子,便聽一個溫醇的嗓音低笑著道:“寶兒姑娘原來比我還要會說話,把花老爺繞得團團轉,真是有趣。”
“楊公子說哪裏的話,花老爺的心思還不都在楊公子你的算計裏,寶兒隻不過是照著楊公子的吩咐說話罷了。”簾後的聲音又響起,卻是自稱“寶兒”的一位姑娘,聲音也跟剛才的大不相同。
寶兒便是“翠羽樓”的紅牌歌伎,她天生有一副能賺錢的嗓子,跟清響居的容響一琴一歌並稱雙絕,可很少有人知道,寶兒姑娘不僅精通歌藝,更是一位能控製自己聲音的變聲高手。
楊宗月會知道這件事,是小花和應皇天在清響居裏發現了一條密道,這密道直通翠玉樓,此時楊宗月跟應皇天所在之處,便是在隱藏著密道房間的隔間裏。
說話之際楊宗月按下了機關,打開了隔間的門。
隔間並不寬敞,卻擺著一個高高的書架,格子裏除了那些字畫之外,還有一些古藏的書籍,跟一些珍貴的骨董之物,用來偽裝成機關被發現後的密室,僅此而已,然而密室後還有密道,這就等於上了雙層保險。
楊宗月跟應皇天便坐在了一張矮幾的兩旁,兩人手上都有一本書,楊宗月放下書又對寶兒說道:“寶兒姑娘客氣了,老實說楊某也沒有想到寶兒姑娘的聲音竟然如此多變,真是一門厲害的絕技。”
他毫不掩飾的讚歎讓寶兒的臉頰微微泛起了紅暈,她本來就是一個美麗端雅的女子,雖然不知何故會在翠羽樓裏賣笑,但本身倒不像是個風塵女子,尤其是那雙烏黑的眸子無一絲濁氣,端的是澄淨透澈。
她垂了垂眸便又抬起眼,在楊宗月臉上停了片刻後忽地轉向依然垂眸看書的應皇天,眸中似是掠過了一絲奇異的神情,卻在一閃之後便消失無蹤,而是又看著楊宗月問:“寶兒記得之前楊公子已經說過,花老爺最快在明天便會安排季大人過來,這麽說來,明日便是楊公子跟應公子要離開的日子?”她對楊公子說,是因為發現了應公子的寡言,那個男人就算不說話也帶著一種犀戾的氣息,就又讓人總會忍不住去留意。
若是其它人在應皇天身邊,氣勢總要低上幾分,楊宗月則不然,盡管他總是溫溫雅雅,他的存在也會讓人感到在意,就算一直稱呼他為“公子”,可顯然他的身份並不見得,若再猜下去,那有□□分是跟“鳳陽王”有關的,畢竟她現在扮演的是鳳陽王的女人這個角色,這兩者之間必定有關聯。
但她隻是一個翠羽樓的小女子,不論這個楊公子是誰,離開之後就不會再跟她有關,她也隻是為了從前的姐妹盡一份心力,她曾經有個姐妹妮妮被花老爺搶走送到季言府裏,因禁受不住羞辱含憤跳水差點鬧出人命,她對花老爺的行徑恨之入骨,無奈以她一個翠羽樓歌伎的身份,力量實在太小,當容響告訴她清響居裏來了兩位貴客的時候,她覺得報仇的機會到了。
隻不過幾天相識下來,她對這兩個人產生的好奇越來越多,尤其是那個不怎麽出聲的應公子。
略顯青白的臉色一看便知他抱病在身,濃墨似的長發總是遮去他半邊的臉頰,低垂的長睫掩蓋了他眸中的神色,可若被這雙幽黑瞳仁對上,便有一刹那的光華乍現,看進去了,又覺得黯沉到無邊無際,像是最絢爛的火光燒到最後那一刻的灰燼,又如同流星劃過天際之後所留下的黑暗。
無疑這名男子給人的感覺是奇異的,他的身份也一定是特殊的,這是從他跟楊宗月偶有的對話中感覺到的。
寶兒這時問出的這句話,或多或少含了一種不舍離別的情緒在內,倒也不是什麽情愫,最多是一種好感,再加上幾分好奇。
楊宗月了然地笑笑,便道:“嗯,來接我們的人明日差不多應該會到,不過到時,還要請寶兒姑娘的朋友多多幫襯。”
“這是自然。”寶兒微微一笑便道:“就算不能對付花老爺,替我們姐妹出一口氣也是好的,我們就先謝過楊公子了。”
“談什麽謝,容姑娘和她的父親一路幫著我們掩飾,說到謝怎麽也輪不到寶兒姑娘你的。”
謝來謝去的話讓寶兒不由笑了起來,抬手掩了掩唇便道:“寶兒不打擾應公子休息了,明日寶兒自會將一切都安排好的。”
“如此便有勞寶兒姑娘了。”楊宗月也同時起身走出隔間,換寶兒進去,隻見她走到隔間的牆邊,抬手按下幾下牆上幾塊磚,便開啟了密道的門,那裏幽幽暗暗,十分黑沉,寶兒回眸又看了楊宗月跟應皇天一眼,便入了狹窄的密道。
等密道的門一合上,應皇天也放下書起身走出了隔間,隨手按下機關,隔間便消失不見,那扇門與原本白色的牆壁融在了一起。
“明日,記得離它近一些。”應皇天低道。
楊宗月眯起了眼,隨意向空曠的樓下院子瞥了一眼,絲絲縷縷的陽光下,那飄滿花香的庭院不知怎麽的被一團陰影籠罩著,連縫隙裏的光線也照射不進來,像是被什麽東西生生切斷在了半空,形成了一種很奇怪卻又不太有人能注意到的現象。
見狀,楊宗月嘴角凝著的笑不由加深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