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玖
夜幕中,幾條黑影翻身入了牆院,四方的院落中,偏西一間廂房似是有幽幽火光閃現。
為首的黑衣人做了手勢讓其餘人消失在黑影之中待命,自己則朝廂房輕步走了進去。
“大人……”在門外低低喚了一聲,便聽裏麵傳來一聲咳嗽,表示讓他進去。
黑衣人輕輕推開門,就見一個人負手立於桌邊,仰頭正對著牆上的一幅畫,可是由於燭光過於黯淡,在他這個位置隻能隱約看見畫裏麵黑色的輪廓,其餘什麽也看不清晰。
一見那人,黑衣人便半跪下去垂首喚道:“大人——”哪知話音未落,站立之人驀地將手掌揮在了桌角,雖然沒有發出異常響亮的聲音,但這個動作早已顯示了他壓抑多時的怒火。
黑衣人頓時噤聲,不敢再說下去。
“混帳,連人有沒有被掉包都不知道,傻乎乎的衝進去,還把季言府裏的人都引了出來,你們——”那人轉過身盯緊了黑衣人的頭頂,圓臉上那雙不大的眼睛透露著熾盛的怒焰,咬牙切齒地說道。
“大人,季言府裏的人是有人通知——”黑衣人辯解道。
“通知!”那人眼睛眯了起來,打斷黑衣人的話斥道:“虧你還說的出口!知不知道我們的行動早被人算計在內了?連敵人也利用……真是可怕的人……”最後這句他壓著嗓音說了出來,聽不出是什麽滋味。
“大人的意思是……”黑衣人猛地抬頭,像是因這句話而想到了什麽,卻又不敢置信,可站在他麵前的男人看了他一眼後就緩緩說出了那個答案。
“送信給江州郡守,讓他告知鳳王,這些都是圈套,這是他們故意想讓主上知道,好讓我們得到在他們離開羅城之前動手的命令。”
黑衣人驀然間一個激靈:“難道說……他們是在引蛇出洞?”
“不錯。”圓臉男人盯著黑衣人道:“他們已經很清楚是誰在暗中行動,而且——”他語意一頓,搖頭道:“我們此番動手,恰恰讓他們證實了我們的身份。”好一個可怕的人,以動製動,無論他們怎麽行動,都會落入他們布下的陷阱之中。
他忽地想到了一件事,眉峰一挑便問:“衛雲跟他的手下呢?”
“他、他們……”黑衣人進門前還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可聽了這些話,他卻已不敢再出聲回答,因那衛雲,好死不死的正是投身了那個陷阱。
圓臉男人一看黑衣人的表情就知道了,眉峰不由越攢越緊,忍不住一拳砸了下去,竟將桌角生生給砸掉了一塊。
“一群蠢貨!”隨著桌角的碎片掉落在地,他冷冷吐出一句話來。
——
馬車在夜幕中繼續行進,雖沒有接近羅城門口,但路漸空曠,走在最前麵的人已經能看見不遠處高聳的驛站角樓,四方皆立,棱角分明,挺拔而周正。
應皇天喝完藥便一直倚著車窗閉目養神,對麵楊宗月撐著腮垂眸凝視著他一動不動,眉頭輕蹙,唇角倒是微揚的,應皇天睜開眼的第一時間就對上了他的視線。
“在看什麽?”應皇天一般從不問這種問題,但是偶有例外。
楊宗月輕蹙的眉頭鬆開,注視應皇天道:“我在想,怎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你交給端將軍派來的人。”
“我不介意被羅青知道。”應皇天針對他這句話道。
“我介意。”楊宗月瞅他。
應皇天看了他一會兒,垂下眸,半天沒響聲。
楊宗月又笑了,也垂眸,徑自開口悠悠說道:“我說的介意,是不想你總被別人誤會為是背叛之人,因為我知道你不是。”
認識了十年如果還不知道,那他就是傻子。
見應皇天不置可否的樣子,楊宗月忍不住抬了抬眉,又道:“你不否認,可就不能再否認了啊?”
應皇天抬眸看他,對上了那雙閃著笑意的黑瞳。
“你認定的事,似乎沒有別人否定的餘地。”他開口。
“你說對了。”楊宗月展顏道。
在應皇天麵前,他總是笑的多,可別人眼裏的鳳陽王,卻又完全不是這個樣子的。
“你知道羅青很死板,他不認識你,所以誤解深,我不一樣。”楊宗月接著說的時候瞄了一眼車窗的簾子,外頭人影幢幢,分不清誰是誰,他隱約蹙了蹙眉頭,回眸看著應皇天問:“外麵那麽安靜,你猜他們幾時會來?”
他沒有說清楚“他們”是誰,卻故意眨了眨眼睛。
應皇天凝視他片刻,淡淡吐出了兩個字來:“快了。”
“哦?”楊宗月輕輕地笑,又問:“有多快?”
“出城之前。”
應皇天話音方落,楊宗月手指輕彈,驀地便見車外劍影閃動,嘈雜聲起,楊宗月眸中細碎的微光輕輕閃動。
“真是煞風景……”楊宗月喃喃道。
“護好大人——”隨著外頭喝聲響起,應皇天眸中掠過一道精芒,頃刻間刀光撲麵閃來,楊宗月整個人被應皇天輕輕一帶,恰巧避過了刀鋒,整個馬車卻在幾把大刀地猛烈進攻下一分為二,也就一眨眼工夫,楊宗月安然落在車外,
“嘩啦”一聲轟然巨響,煙隨塵起,一車的骨董碎了滿地,惹得楊宗月直道“可惜”。
羅青隨後趕到,護在楊宗月身旁,卻不免深深看了應皇天一眼。
適才偷襲的幾名黑衣人在城牆一端從天而降,全都瞄準了車內人而去,數把大刀猝然劈下,他出手已慢,好在鳳陽王安然無恙,羅青到時候沒有想到鳳陽王身邊這個看起來一身病骨的男人竟然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連他也看走了眼。
楊宗月目光輕掃,起碼有五個黑衣人被羅青的人團團圍住,這本就是他們布下的天羅地網,等著偷襲的人出現。
一擊失手,自然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這些黑衣人的下場也不會有第二種,以羅青的手段,甚至還可以留下他們的活口,毫無半點懸念。
楊宗月的注意力已轉向不遠處的城門,這種程度的動靜早已驚動到守城的士兵,城頭上亮起的火光不會讓人覺得意外,但那些無聲無息一閃而過的黑影卻讓楊宗月蹙起了眉。
“不對勁。”他出聲的時候,沒有注意身旁的應皇天已將神獸招來,回眸才發現對上小花的雙眼,忍不住怔了一怔。
“是天香閣。”應皇天抬眸望著不遠處,毫無起伏地說出四個字。
聞言楊宗月心頭一跳,隱約有一種不祥掠過心頭。
他既然能看穿寶兒的身份,梵心蘺也絕非想不到這一點,她也是一名極聰明的女子,若非早已安排了後手,一路上又怎會安靜如斯?
恐怕羅青一入城她們暗伏在羅城的人便已知曉計劃將會有變,她們全身而退,沒有像這些黑衣人一樣暴露在羅青麵前。
但變動之後的計劃,無疑會彌補第一次的不足,必定是萬全之策。
她們的目的跟黑衣人沒有不同,都是針對應皇天而來,隻有一點楊宗月很清楚,梵心蘺不會對應皇天下殺手!
羅青是繼楊宗月之後發現情況有變的人,收拾掉那五名黑衣人,城門竟然遲遲沒有打開。
怒氣漸斂,這種情形,除了守城的人被控製住之外,不作他想。
但他卻想不到誰敢!
敢跟鳳陽王作對,無疑是跟整個大鳳為敵,於是疑慮不免又多了一層,究竟他們針對的是鳳陽王,還是針對鳳陽王身邊的男子?
回眸看見男子無動於衷的神情,羅青忽然想到一個人。
“大人,您看那裏!”火光鋥亮,不用安副校尉提醒,羅青也感覺到了那種亮。
一瞬間瞳孔收縮,羅青不免又看向應皇天。
會是……傳說中的那個人?
城樓上發生的一切在火光齊聚之下逐漸看清了輪廓,竟是數十個手無寸鐵的百姓被排成一長排安置在那裏,而天香閣的人正用刀劍頂著他們脖子,微弱的哭喊聲依稀傳了過來。
站在最前麵的一個像是領頭的人慢慢伸出手來,指向了鳳陽王的方向。
對方的意圖一目了然,擺明了是威脅,並且要人。
羅青緊緊盯著那個人,他的神情依然無動於衷,羅青卻已經知曉了,這個人,應該就是傳說中北國的罪人——應皇天。
心裏逐漸有幾分明了,不能算是完全沒有想到,畢竟這次連鳳陽王都牽涉在內,隻是他想不到,這個人,竟然能讓鳳陽王也甘願為他做餌,甚至替他做擋箭牌,隻為了掩飾他的身份。
應皇天側首對楊宗月低聲說了些什麽,然後轉身就朝城門處走去,完全沒有遲疑。
城牆上的人見下麵的人有了動靜,便也沒有再做什麽動作,而是靜靜地等待著應皇天走過去。
楊宗月沒有阻攔,應皇天跟他說話的時候,兩人目光對上不過片刻工夫,他就已經清楚了他的決定。
他看著他一步一步走近城門,看著城門打開一條縫又合上,看著他走入暗影之中,然後等著城頭上的百姓都被放下來。
良久,他才開口,聲音中聽不出分毫情緒:“羅青,城外有你的人嗎?”
羅青回道:“有,城外摩陀嶺隱秘處安置了五千人馬,沒有接到信號,不曾妄動。”
楊宗月點頭,淡淡道:“很好,我們回鳳京。”
羅青微微一怔,遲疑了一下,才問:“大人,是否要派人跟上去?”
楊宗月搖頭,望著城外的方向低道:“她們抓了人不會不行動,用不著追,我們等著便是。”說罷他回眸不知看了哪裏一眼,似是微微一歎,眸光深處有什麽微微一閃,便沒了蹤影,臉上光影躍動,就是看不清一絲表情。
羅青無需他再多言便已明了,他命人將那五名黑衣人綁好上了馬,招來安副校尉吩咐了幾句又對楊宗月道:“大人,城外已為大人準備了另一頂轎子,請大人隨我前去。”
楊宗月點點頭,一步跨上安副校尉牽來的馬,羅青緊隨左右,護著他出了羅城。
身後是一片無邊夜色,閃著亮點的星光倏隱倏現,懸掛在亙古天際,不知在預示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