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柒
“公主,各路兵馬都已經布置妥當,隻等公主令下。”朱璃進屋的時候,看見梵心蘺正對著案幾上的一副卦象蹙眉深思,她走上前一看,不由也皺起眉來,因為象以無妄顯示,隱含凶險,就這一副卦象來看,暗示著凶兆,似將有血光之災。
“兆象非定論,成事也非在天而在人,公主不必為了這一卦象而擔憂。”朱璃見梵心蘺半晌沒有反應,便又對她說道。
梵心蘺並非沒有聽見她說話,隻是過了好久才低低地說了一句道:“卜筮是知天命,趨吉避凶,我並不以此卦象為重,但想要知道凶險何在,好加以避免。”
朱璃聞言點頭,說道:“戰前問卜示凶比示吉要好,若見‘大吉’反而不妙,容易輕敵。”
“也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大意。”梵心蘺這才抬起頭來看朱璃,說道。
朱璃點頭,卻道:“如有變數,還是會在應皇天和鳳陽王兩個人的身上。”
“不錯,至今為止我們的人都沒有辦法打入鳳樞院的內部,之前我曾經安排過一個人進入鳳樞院,也被他剔除,可見他手裏掌握的權力非常穩固,但有一點我也已經調查過了,雖然他的權力沒有人能夠撼動,但所有鳳樞院和鳳樞禦門的號令也全係在他一個人身上,到行動當天,我們隻要照原定計劃將他困住,那麽就算他再厲害,也不可能馬上指揮兵馬來進行救援,至於應皇天……”梵心蘺說到這裏卻停了下來,朱璃知道她心情複雜,當下就針對應皇天說道:“他在大鳳除了跟鳳王有聯係之外幾乎不出重樓一步,隻有端將軍對他始終衷心,以公主之見,若北國和大鳳國兩國存亡之際來讓他選擇,他究竟會站在哪一邊?”
梵心蘺苦笑道:“從來我就讀不懂他也看不透他,十三年前是這樣,如今也是,他似乎不見得會關心任何一國的存亡,但卻又願意在大鳳受苦那麽多年,我有時候總覺得他對自己的生死和別人的生死一樣完全不在乎,這幾日你也看見了,他的身體似乎越來越虛弱,常常都像昏睡過去一樣,氣息冰冷,醒了也一句話都不說,仿佛這種日子很平常,他對大鳳的情勢也不聞不問,你現在這樣問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或者他早就知道了結果,隻是看著事態如何變化而已。”
“公主你是說,他可能已經知道了結果?”朱璃不以為然,但又不能說完全沒有這個可能,畢竟這個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謎。
“我也隻是猜測,但是自從他告訴我說哥哥是自殺身亡的之後,我無時不刻都在想這件事,哥哥不會無緣無故自殺,他也不會無緣無故降敵,之前我總覺得是他殺死了哥哥然後歸降大鳳,那麽說不定他是大鳳來的奸細,隻是為了騙取哥哥的信任然後將整個北國拱手相送,可當時若是以兵力而論,北國根本就不是大鳳國的對手,所以誓死守衛國土是一種,為了守護北國子民的生命是另一種,哥哥宅心仁厚,很可能會選擇後一種,因為那時的北國即便是用死來守衛國土,恐怕也隻有戰敗一途,一樣是落得如今國破家亡的下場,你說是嗎?”
朱璃沉默,因為她心裏也清楚,就當時的兵力而言,北國必敗無疑,而如今北國和大鳳相容,既沒有死傷一人,也沒有受到大鳳的壓迫,唯一不同的是“北國”不再存在,想到這裏,她忽然說道:“我忽然想到,或許應皇天並不僅僅是我們的變數,說不定他更是大鳳的變數,既然他跟陛下商定下這樣的計策,那麽難道就會任由北國就此消失不複存在嗎?”
梵心蘺因她這句話低垂下了眸,不無苦澀地說道:“我當然希望是這樣,但就如同我所說的,我看不透他,他的目的最是難測,而且我們始終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一個人身上,無論如何,我們還是需要靠自己的手來奪取這個天下。”
“公主說的極是,是朱璃想多了。”朱璃道。
“眼下我們什麽都不用想,專注完成明日的計劃,我先去看看他,我可不想到時候因為他醒不過來而影響到明日大計。”
朱璃看著梵心籬離開的背影,聽她語調平靜,可朱璃哪裏會不知道那個人對她的影響力,隻歎情之一字最是傷人,從來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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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沒有燃燈,應皇天靜靜地靠窗坐在那裏,一手支著額,頭微微低垂,眼睛似是閉著,窗外月色皎潔,淡淡的微光灑了進來,梵心蘺推開門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他一張微垂的側臉,隻是這張臉上清清淡淡,半點表情都沒有,總覺得有幾分無情,還有著說不出的死寂,就如同一具雕像,完全不存在半點人應該有的氣息。
“明日我便會帶你去見鳳王。”梵心蘺關上門,注視他良久,才開口輕輕說了一句道。
應皇天沒有什麽反應,隻是睜開眼睛,但依然微垂首,沒有言語。
梵心蘺其實也不知道此時此刻還能跟他說些什麽,但她忽然想到了小時候,於是便又開了口說道:“還記得哥哥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他的樣子吃驚到說不出話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你很像他夢裏的一位仙子,那個夢他從小就開始做,那個人的樣子跟你一模一樣,也難怪他會這麽吃驚,我那個時候還小,常常問哥哥你是從哪裏來的,他卻騙我說你是從他夢中而來,但事實上,哥哥也不知道你是從哪裏來的,是吧?”梵心蘺雖然是問著,但她顯然沒有想過要應皇天回答,頓了頓之後便又道:“我知道你對我哥哥是很好的,隻要他有事,你必定會在一旁相助……我記得那一年是母後病重,哥哥來問你有沒有醫治的辦法,或者最低限度減輕母後的痛苦,我後來才知道那一次也是因為你才延長了母後的性命,但你自己卻因此病了好久,直到後來我哥哥察覺到,才阻止了你,就是因為這樣,母後才能跟我們又相處了很長一段時日,她過世的時候很安詳,沒有再經曆任何痛苦,這都要感謝你。”
“哥哥想必也問過你,為什麽你會對他那麽好,我知道你從來不提為什麽來,又為什麽要這麽做,但隻要是哥哥想要的,每一次你都會幫他得到,他對你的事也從不懷疑,就好像你果真是從他夢裏走出來的仙子那樣。”
“還有一次,哥哥的親信背叛,通敵謀反,我知道你曾經告誡過我哥哥,但他卻沒有相信,反而還懷疑過你,因為這件事我知道你們鬧翻過一次,可是那人謀反當日,你卻及時出現替我哥哥擋了一箭,哥哥自責不已,你卻根本沒有責怪他的意思。”
“其實還有很多,從哥哥登基一直到北國滅亡的那幾年裏,好多事我都看在眼裏,但是就隻有最後那一件事,我始終想不明白,哥哥自殺,果真是為了北國千萬子民的性命嗎?”話題又繞回到了原點,梵心蘺還是想知道這個答案。
“我說過的,信不信,由你。”應皇天終於低低地開了口,聲音有些低乏,而且他向來不喜歡多言,隻說了這樣幾個字。
“那麽,你會降大鳳,便是他的緣故?你身負血怨,在水牢裏被困三年,也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了?”梵心蘺不自覺地微微提高了語調,問他道。
應皇天有些意外地抬起眸看了她一眼,便淡淡回答道:“不是。”
“到了現在,你還要處處護著他?”梵心蘺又問。
應皇天似是無意回答她的問題,又垂下了眸去。
梵心蘺默然,她還是無法從他身上找出答案來,為什麽他會來北國,為什麽他要如此盡心盡力助她的哥哥,又為什麽要為了他的哥哥撇清一切,這件事到底有什麽秘密,連身為妹妹的她也不能知道。
“看來,你我之間,言盡於此了。”梵心籬苦笑道:“放心吧,這些事以後我都不會再問,因為等過了這三日,我們便不會再有任何的瓜葛。”
應皇天卻道:“理應如此。”
他依然一臉漠然,梵心籬隻覺得心裏一陣刺痛,她凝視他輪廓明晰的側臉半晌,終是狠下心腸拋去了心中多餘的雜念,等待與他的訣別之日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