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小子,挺陰險
第91章小子,挺陰險
「說實話,我是有點看法。」夏近東知道兒子對官場常常有出人意料的高見,因此也願意和兒子探討。
他把飯碗推到一邊,有幾分憤慨地道:「我覺得,作為一個醫務工作者,救死扶傷是天職。要有點人道主義,我們自己系統內部出了這樣的病人,這麼凄慘,如果不幫助,還談什麼人道主義?」
夏小洛心道,果然如此,現在錢局長已經快要下台了而且準備讓位給夏近東,如果這個時候兩人再產生什麼齷齪,一定影響升遷。
他想解開父親心中的疙瘩,道:「老爸,我覺得錢局長這樣做有道理。」
「什麼?你也這麼認為。」夏近東有點吃驚地道。
「當然。政府機構設置的原則是分工協作,各司其職,不能缺位,也不能越位。像田盛文這種情況,衛生局在沒有財政專項撥款的前提下,如果這件事要由我們來插手,只能算越位。他們遇到生活上的困難,應該找的是民政機構。」
夏近東一下子難以接受,他沉思片刻,最後不得不點頭。
「你想想,倘若是衛生局大包大攬,有這麼多赤腳醫生,生活都不富裕,都來讓我們衛生局來幫他們度過難關,衛生局的財政撥款是一定的,哪來的資金來支持這麼大的支出?」夏小洛以絕對理智的語氣說。
夏近東不得不承認,這話雖然殘酷,但卻是不容反駁的事實。
他不甘地問道:「難道,我們就沒有一點辦法?」
夏小洛悠然道:「要想從根本上解決他們的問題,只能變輸血為造血?」
「變輸血為造血?」這個辭彙讓夏近東沉吟不已。
夏小洛心道,我擦,沒想到雖然現在已經是90年代後世這個在政府工作報告已經爛俗的辭彙卻依然新鮮。
「對,扶貧、救濟,這些都不是真正的解決問題的之道,真正的解決問題則是讓他們自己學會謀生、創作財富。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
「那你有什麼好想法?」夏近東臉上泛著興奮的光。
「沒有。我又不是神,說有想法就有想法。」夏小洛厚著臉皮說,他的額頭迎來父親一個爆栗。
周一,夏近東走進了局長錢少群的辦公室,錢少群顯得精神矍鑠,但是夏近東能感覺他精神抖擻背後的心灰意懶。
錢少群這樣的精神狀態不難理解,就在功成身退之前卻出了這檔子事兒,然他產生了一種人世無常仕途險惡的虛無感。
這些天他每天研究黃老之學,性格更加沖淡,他用《易經》的陰陽變化之理來指導他製作盆景,竟然有所得,心中也越來越嚮往退休之後無官一身輕的閑適隨意,對官場倒是有發乎內心的嫌惡。
錢少群讓夏近東坐下,拿出上好的老君眉,親自為夏近東沖了一杯。
夏近東心中感動,以玩笑的語氣道:「錢局長,您對我這麼客氣,我誠惶誠恐啊。」
這句話雖然玩笑,但也恰如其分地表達了夏近東的心情。
「嘿,你小子,局長馬上就是你的,他媽的以後發退休金我們這些退下去的還不得看你小子臉色啊?」
錢少群自「王俊偉挾持事件」以後,變得隨意多了,愛開玩笑了。
「我哪敢啊!」夏近東開始去切入正題。「前幾天那個人你還記得不?和店鄉的那個赤腳醫生?」
「記得。」錢少群一皺眉。「不是給了他錢了么?」
夏近東雖然現在是副局長了,可是錢少群在他眼裡依然有著不可侵犯的威嚴,畢竟,他在他手下工作了十年。
他咳嗽了一聲,道:「錢局長,我覺得這不是個別現象,而是很普遍的問題,是一個系統性的問題,我覺得我們要解決,從根子上解決,從制度上解決。」
錢少群愣了一下,目光在夏近東臉上停留片刻,低下頭,從抽屜里摸出一盒香煙,扔給夏近東一根,塞進自己嘴巴里一支。
夏近東迅速起身給他點著了,夏近東這個反應讓錢少群心中起了一點波瀾,此前的夏近東在他眼裡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書生,怎麼知道給領導點煙這回事,現在也慢慢上道了。
不知讓人憂還是讓人喜。每個在官場的人都會有這個過程吧,無論是痛苦的緩慢的蛻變,還是一瞬間的涅槃重生。
夏近東雖然三十四五歲了,但是他的容貌不顯老,三十四五才在自己手下混了個副科,錢局長心中也有一絲愧疚。
一直覺得這個人太過於書生氣,在年輕的時候甚至會因為一些問題公開頂撞自己,但是,這些天一場疾風驟雨一般的政治鬥爭才顯露出夏近東才是一個有原則、有能力的幹部。更重要的是幫自己度過了一場危機。
在自己退休之前,一定要扶他上位,如果走得順,在五年內連續跳兩級,他還能在四十歲之前升到市廳級幹部。不然,他就沒有機會了,可惜了一個人才。
錢少群道:「這個問題是歷史遺留問題,一直懸而未決,局裡沒有這一項財政撥款,我們即使想辦也沒有資金啊……」
「我們可以向縣裡財政提出申請,我負責寫個報告。」
「嗯,只能先這麼辦,看看能不能通過。」錢少群沉思片刻后,點了點頭。
夏近東接下來的幾天都全身心地撲在鄉村醫生這一群體的調查上,主要調查了洛水縣鄉村醫生的人數、家庭收入狀況等。
調查的結果讓他心中感覺一絲絲涼意。
這個群體曾經為華夏醫療事業做出了很大的貢獻,但是卻這麼輕易的被遺忘。
他們大多收入很低,家境貧困,卻不能獲得一點退休金、撫慰金。
十天後,他把一個洋洋洒洒數萬字的調查報告交給何京生。
何京生的辦公室要比錢少群的辦公室大了許多,但是陳設也很簡單、樸素。
他一看報告,往桌子上一扔,開玩笑道:「老夏,不地道啊,你上任這麼久也不來我辦公室轉轉,一來就要錢!」
「嘿,沒拜拜您這縣太爺的碼頭是我的錯,我改日負荊請罪。但是,這錢你得給!」夏近東嬉皮笑臉道。
要是其他幹部見了何京生那不是噤若寒蟬,也就是這兩位志趣相投,夏近東才敢「犯上作亂」。
「你看看今年的財政收入!我還縣太爺呢?我就是一要飯的。」何京生拿出一張財政局做的財務報表扔給夏近東。「媽的,都張嘴要錢,一個個嗷嗷待哺,也不看看我這是巧婦難為啊。」
縣財政收入主要分為三塊,一個是稅收,一個是各種雜費,一個是各種罰沒收入。
何京生撥拉一下頭髮,仰頭靠在沙發轉椅上,道:「咱們洛水是農業大縣,工業不行,主要靠農業稅,但是農業的生產能力有限,小麥畝產千斤就是上限,你能讓他上萬斤?所以,這財政收入也就有限。」
他想了想,覺得夏近東是自己人,可以和盤托出,道:「縣裡除了糧食外,還有中藥、煙葉兩種專業種植戶,可是,中藥一直不瘟不火。煙葉,你是知道的,有董集在那!雖然煙草專營,可是煙站也賺不到錢。」
「是,還得靠工業。」夏近東坐在對面沙發上,翻看著報表。
「你看看直接歸縣政府管的那些個廠有幾個是賺錢的?」
「還真是,農機廠去年虧損了100多萬,縣狀元紅酒廠虧了30萬……」夏近東翻看著報表,皺著眉道。
何京生道:「可不是!你說這幫廠長天天幹啥吃的?」
「前幾天我還聽說屈志勇,就是我們狀元紅酒廠的廠子為了要賬還喝酒喝得住了院!」夏近東認識屈志勇,屁大一個縣城,凡是稍微有頭有臉的都認識。
「哥們,我比你還愁啊!」何京生往皮轉椅的靠背上重重地一靠,笑道。「你要是想辦這個這個事兒,我舉雙手雙腳贊成!但是,要錢沒有!」何京生非常「無恥」地道。
「得……你比我還窮,我在想想辦法。」夏近東滿面愁容地道。
「這就對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何京生拿出毛太祖的話來鼓勵夏近東。
把夏近東打發走後,何京生站在窗前,他悠然地抽著一支煙看著樓下,裊裊的青煙讓他眯著眼睛,馬路上一輛黑色的豐田皇冠在門衛處沒有絲毫停留地駛進隔壁縣委大院。
輕車熟路,順暢無比。
何京生知道這是董集的車子,他看著那個熟悉的車牌,心道:「財大氣粗。要不要真的按照夏小洛這小子的辦法,給他來一刀,放點血呢?放一刀,縣財政是賺到了,有了一個億,能辦很多事情啊。可是,這樣的話盧軍超會是什麼反應呢?」
想起夏小洛,他不禁莞爾失笑,這小子,年紀不大,倒是挺陰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