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掃盲

  你們就是天生賤命,前些日子趕路訓練加剿匪,一個個耷拉著腦袋拚命想著睡覺。


  現在好了,不冷不熱的天,每天就走個幾十裏,不訓練了也不剿匪了,吃完晚飯日頭還老高呢,你倒是睡啊,死活睡不著了。


  以前一年到頭吃不了兩口肉,抓隻耗子燒了都得先可著孩子,看到員外吃肉饞的滿嘴唾沫。


  現在好了,看著碗裏大塊的肉,一個個還哭喪著臉了。


  士卒看著拿著馬勺大罵的老火頭,苦笑著說道:“老哥哥,實在是吃不下了啊,真的飽了”。


  老火頭軍馬勺指著他鼻子道:“以前你一碗肉湯都能吃兩碗飯,現在讓你吃兩塊肉你就飽了?是嫌棄老漢做的肉不好吃?老漢的燉肉是跟著大帥一招一式學的,你敢說不好?”。


  士卒苦笑道:“老哥哥啊,以前肚子裏沒油水,剛跟著大帥的時候吃肉恨不得撐死啊,現在每天也不怎麽動了,大帥又……”。


  老火頭軍把馬勺丟到鍋裏,一屁股坐下來道:“你們啊,你們……你們也不想想,這眼瞅著就到東京了啊,唉!”。


  場麵一下子沉默了,弟兄們怎麽會不想,是都憋在心裏不敢提罷了。


  有士卒哆嗦著嘴唇道:“老子跟著大帥走了這一趟,現在立時死了也不虧了”。眼淚流了下來,士卒低下頭猛吃肉掩飾。


  木子走了過來,看士卒吃的猛,不住點頭。能吃好啊,能吃是福。笑著提醒道:“吃完了別急著躺下,溜達溜達消消食,別壞了腸胃”。


  再長的路也有走完的時候,東京馬上就要到了,到了東京就是弟兄們各奔東西的時候了,木子總想著再做點什麽,卻總也想不起來應該做什麽。


  木子這幾天行軍很少上車,騎馬走一會就隨便找個大車坐上,跟營裏的兄弟聊會天,然後上馬再有,再找個大車坐著聊天。


  問的最多的是家裏還有什麽人,營裏給分了多少錢,準備回去用來做什麽。


  記性不太好的木子現在能叫出很多人的名字,越是這樣就越想再做點什麽。


  木子幾乎問了每一個人,還有什麽需要他這個大帥做的,結果每個人都憨厚的笑著說夠了,知足了。


  又問了同樣的問題,又得到了同樣的回答,木子走了,臨走的時候還罵了一句“一群憨貨!”。


  吃肉的士卒抬起了頭,滿臉熱淚,旁邊坐著的弟兄不會笑他,因為他們也一樣。


  過了一陣,有人故意岔開話題問道:“老哥哥,你估計大帥這趟回去,朝廷能封個什麽官?”。


  老火頭軍在軍中廝混了大半輩子,見識多,大夥兒都想聽聽他的看法。


  老火頭軍眯著眼想了一會,搖搖頭歎道:“不好說啊”。木帥是個有本事的,可又沒了一條胳膊,想想那些大人的做派,還真不好說會怎麽封。


  旁邊有人道:“這有什麽不好說的?以木帥的本事大將軍都做得”。


  也有悲觀的人道:“難啊,木帥朝中沒有靠山,這沒有靠山就沒人幫著在官家麵前說話,恐怕做了官也難”。


  這倒是,眾人齊齊點頭,木帥的事大夥都知道,幹幹淨淨的光棍兒一條。


  有人小聲道:“中軍那個宦官看到沒?那就是官家派來催著木帥快走的。官家怎麽會突然來催著木帥快走?”。眾人一臉沉重。


  士卒小聲說道:“我估摸著是有奸臣要害木帥,我聽說書的就是這麽說的”。


  有個配軍“呼”的站了起來,叫道:“老子現在就去剁了他!”說完拿了刀就要走。


  眾人連忙拉住他,老火頭軍罵道:“你要剁也去剁奸臣,你把天使剁了,木帥還不得受你連累?傻貨,還不坐下”。


  那配軍氣呼呼的道:“老子反正光棍兒一個,我倒要看看,到了京城誰敢對木帥不敬,我把他當場剁成兩截”。眾人齊聲誇讚,好漢子,同去。


  也有軍卒壓低聲音道:“我看啊,不如這樣,若是朝廷不公,咱就勸木帥索性不做這個官了,帶著咱們學那周雍做山大王去,以木帥的本事和咱們兄弟的手段,不比那周雍強百倍?”。


  眾人大喜,這個法子好,有人道,我回去接了老娘,也跟著木帥享幾天福。


  木子往回走著,他看得出來,很多士卒在他麵前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可將要分別的悲傷無處不在。


  大營裏總是有一種讓人壓抑的氣氛,互相看一眼咧嘴笑一笑,努力做出開心的樣子,說著以前常說的葷話,總是感覺不對勁。


  必須要給他們找點事做,太閑了總是讓人胡思亂想。


  不能操練,不止是不想他們受傷,是木子打心眼兒裏就不想他們以後待在軍中。


  他聽說過以前他們在軍中是什麽日子,現在都有了點錢,都回家過安生日子去吧。


  走到中軍的時候已經想差不多了,卻發現有人在等他。


  看著麵前的一對男女,木子笑著問道:“都願意?”。


  士卒憨笑著答道:“願意!”木子笑罵道:“沒問你”。女子害羞的點點頭。


  木子道:“願意就行,走的時候來找我拿十兩銀子,算我給你們的喜錢,回去把銀子給爹娘管著,請相親們吃一頓,好好過日子”。


  木子不許士卒進後營,但後營的女人可以隨便出來,當有了第一對來找他之後,陸陸續續的已經有幾十對來了,這是好事,木子很喜歡這種場麵。


  那士卒跪下道:“大帥,俺不要銀子,俺家沒人了,想請大帥給做個見證”。


  木子痛快的答應道:“好!到了京城我給你們辦,你回去問問,有需要的我給你們一塊兒辦了,喝完喜酒再走”。


  辦上幾十樁喜事,痛痛快快熱鬧一下,大夥分開的時候也少點傷感,好事。


  讓人把王二和盧秀才叫來,又把清清見到麵前,把考慮的事跟他們說了一下。


  三個人都一臉詫異:“木哥,大帥。你讓我們教士卒讀書?”。


  木子點頭道:“不是讀書,是認字”。


  “這不是一樣嗎?”,三人一臉苦笑。


  木子解釋道:“你們不用教他們書中的道理,隻教寫字認字就行,到東京之前能教多少算多少,清清以前就教過的我隊裏的兄弟……”。


  說不下去了,隊裏的九個人都沒了,清清教過的二十個人現在隻剩下高進和顧良。


  沒錯,木子給他們找的事情就是學認字寫字,軍中的文盲率高的嚇死人,整個西路軍一千五百多人,不算文盲的隻有四個半,除了老許,都在這個屋裏了。


  老許編醫術已經瘋魔了,據說最近因為沒人給他實驗,已經在考慮自己把自己開膛破肚了。


  至於木子自己,很不幸他就是那半個,看字沒問題,讓他寫就是歧視殘疾人了,畢竟木帥又不是左撇子。


  剩下三個都在眼前,王二雖然也沒了右手,但誰讓他是左撇子呢。


  盧秀才是標準的文人,經過這次經曆,已經對士卒少了很多偏見,但平時依然不跟士卒親近。


  這次西路軍的人員冊子已經整理完畢,盧秀才總是死守著文人準則從不知變通,這導致他仕途不順。


  但認死理的盧秀才一個人完成了西路軍幾千人的軍中冊子。每一個人來自何處,死於何地,因何而死,有何功勞,應該如何善後,清清楚楚。


  這是一個無比繁瑣枯燥又浩大的工程,盧秀才是有功的。


  教書育人,開啟民智是文人天職,盧秀才當然不能拒絕。問道:“不知木帥要我等教授誰?”。


  木子道:“全都要教。營裏有三十個都頭,你們每人教十個,每天中午晚上各一個時辰,讓他們回去教給手下的隊正,隊正再教給士卒。你們跟著檢查。我不管你們怎麽教,我隻要你們在到東京之前,盡量多的讓他們認識會寫更多的字,如果你們發現有士卒學的快,就讓他頂替都頭”。


  另一個世界的人看書寫字沒什麽了不起。這個世界認識會寫一些常用的字是少數人掌握的技能。


  這種情況在廂兵雜役配軍組成的西路軍更嚴重,他們基本能代表大宋的最底層。很多士卒在剿匪分錢的時候連最簡單的算數都不會。


  既然清清情緒低落,既然整個西路軍都情緒低落,既然整個西路軍基本都是徹底的文盲,那就學吧,學多少算多少。


  哪怕他最終隻學會寫自己的名字,也可能在將來某一天派上用場。


  馬上到東京了,時間緊迫,馬上開課。


  都頭們一臉茫然的過來,一臉懵逼的被分成三夥,開始了他們人生中第一次學習,跟著老師讀了幾遍,一個個滿頭大汗的拿著樹枝在地上寫下他們人生當中第一個字。


  盧秀才作為西路軍中的最高學曆,教起來從容不迫,一板一眼,手中戒尺不時落下,憲兵營的兩個都頭也坐在這裏,這兩位一個沒有左腿,一個沒有左手,很是般配。


  王二的課堂充滿了暴力美學,十個人正好都是他二三營的部下,一根短棍劈頭蓋臉的抽了過去。穿長衫的王二公子早就死了,現在活著的是認識一些字的兵頭子。木子本來想提醒他教學要注意方式方法,想想還是算了,嚴師出高徒嘛。


  清清老師的課堂紀律是最好的,同學們一個個腰杆筆直,眼睛死死盯著木板。沒辦法,你總不能盯著清嫂子看吧。清清天生就是當老師的材料,心裏幹淨又有耐心,而且她也熱愛這個職業。


  下課後三十多個大汗淋漓的漢子必須快點回去,他們還要把今天學到的教給部下,不知道等他們回到營裏還能記住幾個字。


  王二老師也一樣大汗淋漓的出來,充分說明做老師也是個體力活兒,也說明了王二老師對學生嚴格認真的教學態度。


  從最終結果看來王二老師的教學質量是最高的,學曆最高的盧老師反而是最差的。


  明白了吧同學們,老師的教學質量並不取決於教師學曆,而是跟老師的教學態度密切相關。


  在此秀哥插句嘴,老師適當對孩子適當的體罰不是什麽大事,比如罰站,比如打幾下手板。


  咱們做家長的大可不必那麽疼孩子,咱們的孩子也沒那麽嬌弱。興致惡劣的老師敗類畢竟是極少數。動輒就堵著學校鬧真的不好,廢話說完。


  人才哥認真貫徹著幹爹的指導,多聽多看少說話。其實他已經發揚光大了,他現在基本隻聽隻看不說話了。


  大帥發布軍令:學得好的士卒將得到大帥重賞,同時,為祝賀西路軍掃盲班開始授課,明日中午加餐”。


  各營士卒表現平靜,有性子跳脫的玩笑道:“你加,你加,有本事你一天加兩頓”。


  沒想到一語成讖,剛說完就聽到了大帥軍令。“為慶賀王二老師教的字最多,明日多買豬羊,晚飯也加餐”。


  大鞋底子紛紛呼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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