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木都頭也是年輕人
木都頭的手藝沒得說,治脫臼從不用第二下,這麽多人圍觀之下更不能丟了醜,這一下壓的夠狠,麅子皮疼的全身都在發抖。
所有人都在緊張的看著他,等他緩了一下,木子笑著道:“起來吧,歇兩天就沒事了”。
麅子皮爬起來將信將疑的輕輕動了一下胳膊,驚喜道:“能動了!我的胳膊能動了!”。
在場一片嘩然,竟然真的成了!
薩滿的眼珠子瞪得溜圓,從表情木子能看得出來,他要把胳膊砍掉不是心理變態,而是他發自內心的認為隻能砍。
愚昧不可怕,愚昧卻堅定的認為自己無比正確才是可怕的,而事實卻讓他對自己產生了懷疑,一時間楞在了原地。
木子沒心情跟他討論什麽驅魔,拉著琪琪格和蓉蘭要離開,剛才就吃了一點點,又走了這麽遠,早就又餓了。
忽突骨和巴虎他們在旁邊陪著,滿眼崇敬,這太神奇了,廢掉的胳膊竟然一腳就踹好了,草原上的傳說是真的,木都頭不單武藝超群,他還得到了神靈的垂青。
剛走出沒兩步卻被人喊住了,一看原來是手臂骨折那兩位,木子小心的看了一下,兩個人一個左臂一個右臂,都是小臂骨折,以他有限的醫學常識能看得出來並不嚴重。
問題是能看得出不嚴重和會醫治是兩回事,木都頭真心不敢伸手,雖然大宋隨便拉一個正骨大夫來都能做這事兒,他現在卻隻能告訴他們自己解決不了。
誰知道兩個漢子一句話就讓他隻能硬著頭皮上了。“木都頭,你給咱弄一下,能行最好,不行再砍掉也沒啥事……”。
到了這個份上就沒什麽好說的了,還是那句話,你放心大膽的弄,事情最壞就是砍掉胳膊而已,死馬當活馬醫。
讓人找來一些繩子和薄木板,幸虧二人的骨頭並沒完全折斷,稍微給骨頭扶正,用木板夾住繩子紮緊,再弄根繩子給他倆掛到脖子上。這就是他能做的全部事情,剩下的就看天意吧。
“至少兩個月之後再拆開,平時別活動,如果不成就隻能砍掉了”。
兩個人和家人千恩萬謝,有機會保住自然比直接砍掉強得多了,女真人對受人恩惠這種事非常看重,基本到了不拿自己性命當回事兒的地步了。
忽突骨一聲令下,部落裏迅速開始熱鬧起來,現在是食物豐裕的季節,有客人遠來,而且客人救了三個部落的兄弟,當然要好好招待一番。
篝火一個個燃起來,燒烤著各種食物,巴虎把木子給他的鹽塊交給忽突骨,族長舉起來大聲告訴族人,木都頭給了他們雪一樣的鹽巴。
不多的付出得到了整個部落的認可。
巴虎的兒子比琪琪格大一點,虎頭虎腦很皮實,一直在圍著琪琪格轉,看上去想親近一下,卻害羞的不好意思張口。
他的態度也和部落裏大部分人一樣,這些人都沒怎麽見過山外邊的人,對木子三人的一切都很好奇,卻又靦腆的可愛。
木子實在是忍不住好奇,問了一下那場似真似假的群架是怎麽回事,經過忽突骨和巴虎一番講解,木子明白了。
跟所有的衝突一樣,一切紛爭都源於利益,這次之所以衝突不十分激烈,是因為衝突的雙方其實同源同種。
女真人生長於山林,習性中難免沾染了一些野獸氣息,直接表現出來就是領地意識極強,相對於草原上打不過了會跑,女真人的應對方式通常就是幹到底。
女真各族分散於幾千裏的白山黑水之間,大概分三部,當然了,還有些零散的小部落,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這三部也不是三個部落,而是指信仰相同的三個族群,他們的祖先意識到了同室操戈的危害,立下種種規矩約束,比如同族的兩個部落如果有了紛爭,不許用弓箭,也不許用鐵器,而是采取這種類似於比武的方式解決問題。
來的那幫人就是相鄰部落的人,之所以來打群架,原因很簡單,兩個部落交界處有個小山頭,這個山頭其實很小,又正好卡在交界處,兩個部落都希望地盤能大一點,所以多年以來沒少因為這個地方斷胳膊斷腿。
這事解決起來很簡單,派出部落裏的成年男人打群架,並不是打贏了就能得到山頭所有權,而是要打到服,一場打完不服接著打,通常一方要連續輸幾次才會放棄繼續挑戰。
贏得部落也不是永遠擁有,而是每隔三年輸的部落有權再挑戰,來確定小山頭未來三年的使用權。
多年以來他們一直都是這麽過來的,平時兩個部落見了都很友好,信奉的神也一樣,如果跟外麵的部落起了衝突,兩個部落就會迅速變成戰友,拿起弓箭刀叉並肩作戰,到了爭地盤的時候就沒那麽多講究了。
女真人的生存環境並不比草原人好,山林生活比木子想象中要惡劣的多,他問過幾個看上去年紀大的人,都不到四十歲,有些人甚至連自己多少歲都說不清楚。
食物匱乏,漫長的冬天,山間的毒蛇野獸,崎嶇的山嶺,極度落後的醫療條件,部落之間以及和草原人的爭鬥,契丹人的壓榨,等等等等,所有這一切使女真人的平均壽命很短,也使他們變得更堅韌。
木子忍不住道:“每三年都要打鬥幾場,每次打鬥都難免有人受傷,這……”。以剛才薩滿的表現看,受傷基本意味著殘廢,而殘廢就意味著生存會無比艱難。
忽突骨歎道:“我明白木都頭的意思,為了一個小小的山頭,每隔幾年就折損一些好漢子不值得,可是,部落裏這麽多人都要吃東西,能多一個山頭就能多幾個娃娃長大”。
其實木子想告訴他,兩個同源同種相互守望的部落,不該用這種自相殘殺的方式決定一個小山頭的歸屬,還有別的辦法的,比如可以輪流占據,比如每個部落幾年,幾年之後再歸另一個部落。
思慮再三他放棄了,因為女真人的表現看,他們信奉的是絕對的叢林法則,他們堅定的認為隻有強者才能占據更多地盤,弱者沒有靠規則獲得好處的資格。
有人從自己脖子上解下各種動物牙齒穿成的項鏈,係到琪琪格脖子上。她跑過來問道:“阿爸,好看嗎?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木子笑著把她攏到懷裏。
有人敲起了鼓,歡快的鼓點帶出了更加歡快的歌聲,年輕的男女們開始圍著篝火跳舞。
蓉蘭扭動著身體跳過來拉他,“叔叔來跳舞,來跟我一起跳”。
給她擦掉額頭上的汗水,木子笑著道:“你們跳吧,我看你跳”。
蓉蘭笑著搖頭,拉著他的手大聲道:“不行,要一起跳”,琪琪格也跳下來拽著他的衣服,“阿爸一起跳,一起跳”。
遇到她們這麽多天,木子從沒見過如此快樂的蓉蘭和琪琪格,二人失去了所有親人,又和他走到一起。
跟草原上的人一起,總能讓她們想起自己的族人,跟女真人則能純粹的忘掉過去,哪怕是暫時的。
年輕人們手拉著手圍著最大的火堆跳舞,手裏拉著的琪琪格笑的那麽開心,蓉蘭在另一邊拉著他的衣袖,也在大聲的笑。
腳步隨意的跳著,看著二人的笑臉,木子忽然想起來,自己並不老,隻比蓉蘭大幾歲而已。
蓉蘭和琪琪格的家人都死光了,他自己被火樹一錘子帶到這裏。
還有同樣家人死光,被賣來送去的清清,崔三娘。
天煞孤星周八斤,永失男人歡樂的顧良,不知道親爹是誰的高進……太多了,西路軍裏家人死絕身世悲慘的兄弟數不勝數。
人的快樂不能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但當許多人並不比自己幸運的時候,人就會獲得莫名其妙的快樂,比如自己旁邊這兩位,明顯就不比自己的命運強多少。
木子仰天大笑,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他第一次這麽開懷大笑,沒錯,老子來了,雖然光棍一條無父無母,還丟了一條胳膊,可那又怎樣?老子有心愛的女人,有願意為自己拚命的兄弟,有朋友,有知己,有閨女,有很多錢,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來了就來了吧,來了就要讓自己喜歡和喜歡自己的人高興的生活下去,至於生活的是哪個世界真的重要嗎?
快樂是會傳染的,琪琪格和蓉蘭傳染了他,木子又加倍傳染給她們。
巴虎的兒子拉著琪琪格走了,據說要帶她看家裏養的小狗。
蓉蘭坐到木子身邊,摟著他的胳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木子笑著看著她。
“叔叔,你今晚這麽高興嗎?以前你總是嘴臉有點笑意,你今晚笑的最暢快”。
木子道:“蓉蘭,因為你快樂,所以我就快樂啊”。
蓉蘭有些害羞的把額頭抵在他肩膀上,“叔叔竟然會說這種話”。
木子笑道:“叔叔也是年輕人嘛,又不老”。
女真人骨子裏充滿了樂觀和豁達,對生死和苦樂都能坦然麵對,每個人都在載歌載舞,包括三個吊著胳膊的漢子,也在大聲歡笑。
木子受他們感染,索性解開衣領,袒露著胸膛和他們盡情歡樂。
生便生,死便死,戰便戰,殘便殘,又如何?
降臨到你頭上,你痛不欲生也沒用,坦然接著便是,該戰鬥的時候就去拚命,該死的時候就痛快的去死,該笑的時候就大聲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