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君臣之道
關於如何做皇帝有很多的說法,比如有人說做皇帝要仁愛,要輕徭薄賦。
??有人說要節儉,不要修宏大的宮殿,不穿華服吃美食,不要從民間搜刮,不要輕易動兵,這樣就是好皇帝。
??有人說要興學,讓更多的人讀書懂禮,甚至讓四夷也讀聖人書,感化他們,這樣就天下太平了。
??有人說要遠小人近君子,重用人品厚重的人,貶斥貪財好色之徒,這樣自然就國泰民安了。
??也有人說要法家治國,製定詳盡的法律,告訴愚蠢的人們什麽該幹什麽不能做,反正就是拿他們當牲口,設定好框架就行了,誰犯了事該打就打該殺就殺,這樣就能各安其職各盡其責,盛世也就來了。
??各種各樣的觀點不勝枚舉,這還是對內,還有對外呢,比如有人說要用聖德感化,對他們好點,讓他們感激我天朝上國。
??也有人說要揍他,不聽話要揍,聽話也揍,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別拿他們當人,殺的越狠越好。
??還有中間派說要又拉又打,拉攏聽話的,打壓調皮的。
??說了一套又一套,口號喊的震天響,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萬分正確,仿佛哪一個都有道理。
??小曦道:“我舅舅說都是胡扯,沒屁用”。
??老趙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四周,靈兒不知什麽時候退了出去,不由微微點頭,靈兒是識大體的,目前為止沒有表現出對權利的欲望,這很難得。
??斟酌一下開口道:“你舅舅為什麽說親君子遠小人是胡扯?”。
??曦兒道:“兒臣也問過舅舅這個問題”,親君子遠小人是他最常聽到的話,這句話每一個先生都說過許多次,所以他當時就問了木子,難道親君子遠小人錯了嗎?
??“舅舅說親君子遠小人沒錯,可這個世上並不存在絕對的君子和小人,老師們說貪財好色之徒是小人,舅舅說貪財好色是人的天性,哪有男人不好色的?哪有人不愛錢的?這並不能作為評價君子小人的標準”。
??老趙問道:“那爭權奪利,密進讒言呢?”。
??小曦說道:“舅舅說爭權可以理解成敢於任事,都不爭權,誰去做事?密告君主可以理解成對君王忠誠,都不對皇帝說臣子的過失,那臣子的過失就不會為君主所知,所有人互相隱瞞過失,怎能稱之為忠臣?
??舅舅還說了,君子小人之論乃禍國之論,因為沒人會認為自己是小人,而被所謂君子們排擠的小人們必然要報團反擊,長此以往的結果必然就是黨爭,而一旦開始黨爭,所有人就會每天盯著對方,然後反對他們提出的任何事,結果就是所有人都怕被抓到錯處不敢做事,隻會盯著對方的錯處,最終國將不國……”。
??老趙聽了沉思良久,木子說的君子小人之論有個活生生的例子,那就是前些年老範搞的慶曆新政,所謂的新政口號喊的不錯,結果朝堂之上吵的烏煙瘴氣,一方罵另一方小人,另一方罵所謂君子們結黨營私,每個人都火力全開,恨不得致對方於死地,真正的正事卻沒人做了。
??感覺事情跑偏的老趙緊急停止了所謂的新政,但終究還是對大宋造成了不小的傷害。
??老趙最後看懂了所謂君子小人之論,可他用了很長時間和不小的代價,而木子現在告訴了小曦……
??老趙歎道:“恨不能早聽高論啊”。
??小曦道:“舅舅問了一個問題,他說自己在密州使百姓富庶,使朝廷每年多了幾百萬貫稅賦,假如他從中中飽私囊數萬貫,當如何論罪?”。
??老趙:“這……”。
??其實他想說應該無視這些小事,於國於民都有好處,隻是拿了點小錢,當然不該論罪,可這話卻不能說,因為如果以後的臣子都自認有功而貪汙,那時又該如何?
??他隻得反問道:“你舅舅最後如何說的?”。
??小曦道:“舅舅說為天子者不能死守規矩,首要的是權衡利弊,看臣子不需要盯著私德小節,隻看是否對朝廷和百姓是否有益即可。所以,如果舅舅貪汙,朝廷應該衡量功過,遣之往偏瘠之地讓其效力,若再有功勞,朝廷應破格賞賜,以安其心,以盡其用”。
??老趙沉吟點頭,撫掌道:“此言甚善!”。
??又道:“天子節儉,乃是美德,又為何說是謬論?”。
??小曦道:“舅舅說凡事有度,過猶不及,天子尚儉不能說錯,但天家拮據則易為人所輕,下人困苦,易為小人所趁,此非福也,況且天下貧富,以天家數人,雖靡費亦不足以左右。
??舅舅還說,天家自有天家威嚴,不能因錢自輕,些許費用不值一提,反而會因小失大,得不償失。隻要土木與選女需謹慎,吃穿用度乃是小事,一味縮減宮中費用,實邀名之舉”。
??木子的觀點很簡單,相對於整個天下,皇宮裏花的這點錢根本無關緊要,修建大型宮殿當然要謹慎,從民間遴選秀女也不能過火,至於其他的吃喝穿用沒必要太摳,大臣們一個勁的喊皇帝節儉根本就是邀名買直的行為,說白了就是扯淡。
??這一點老趙深有體會,被三司掐著脖子成年累月的過窮日子能省就省,朝廷財政好轉了嗎?皇帝跟叫花子一樣,大臣們通宵達旦的花天酒地,這讓老趙很是不忿,我花點錢就是昏君,你們往死了造就是應該?講不講道理?
??“你舅舅還說什麽了?”。
??小曦道:“舅舅說天下萬物,陰陽調和,朝堂之上也是如此,為君者首要調和陰陽,使其平衡。前唐武人大漲,節度使製實乃禍國之源,君王實力能威服天下則四海皆服,若君王稍弱,則旦夕之間分裂割據,此安史晚唐以及五代之亂禍首。
??及我大宋得鹿,太祖深知其中利害,權衡之下製定國策,士大夫與君主共治天下,如此天下始安。然文風大盛之下武人如牲畜,人人以武職為恥,大宋武功暗弱則成必然,此事近年已現端倪,若無更改,將來恐怕社稷將毀於蠻夷之手”。
??老趙精神一震,木子的話並非危言聳聽,大宋開國之初對遼還是攻勢,到太宗兩次北伐失敗成為守勢,先帝時被遼人壓著打最終簽了澶淵之盟,到了本朝說來慚愧,已經被遼人壓的喘不過氣來了,連西夏都數敗大宋,使大宋為諸國所輕。
??木子獻策與西夏僵持消耗,先平西北再謀幽雲,也是無奈之舉。
??但現在木子以君王的角度說到了症結所在,老趙急問道:“木子之意是使武人主政?”。
??小曦道:“舅舅說軍隊就是軍隊,猶如刀劍,使之殺伐則可,使之治國則亂,但武人不能低賤,否則文臣獨大非社稷之福,但無論怎樣調劑,軍權必須握於君王之手,因為隻有君王自己不會造反,旁人皆不能信任!”。
??老趙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讚道:“此乃高論!”。
??軍隊是暴力的,軍權握在皇帝手裏是最安全的,因為無論換成誰,都不是百分百安全的,無論誰掌握了兵權,都會有更進一步的想法,即使他不想,他的部下也會推著他往前走。
??士大夫一家獨大的弊端已經顯現,必須提升武人地位,而提升武人地位卻不能用他們主政,因為唐朝的前車之鑒就擺在那裏,武人說了算的時候太危險了,木子提出兵權要握在皇帝手裏,再借用武將的力量對抗文臣,使文武兩條腿一起走,體現在皇帝身上就是文治武功。
??老趙道:“木愛卿可曾說應如何調劑?”。
??小曦道:“舅舅說讓兒臣先自己想想,還說文武之道不可能完美平衡,要兩害相權取其輕,還說世上沒有萬年不變的律法,局勢不同,應對的方式也不一樣”。
??爺倆在屋裏頭對挨著頭竊竊私語,靈兒在門外看著老趙的臉色忽而欣喜忽而嚴肅,心中大定。
??哥哥教給曦兒的果然是好本事,即使清嫂子沒了,即使哥哥萬事不想理會,依然在用心教授曦兒本事。
??世上隻有哥哥對曦兒是真心的,無論發生什麽事,即使哥哥身陷牢獄,曦兒在牛家村裏依舊出入自如,這當然是哥哥特意囑咐的。
??坐在禦書房門口,憨子默默扶刀站在一邊,靈兒長長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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