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做一回東郭先生
馬老爺子趕車多年,當然知道這個道理,隻見他接過韁繩,迅速套上馬車,待晉雯上馬坐定後,迫不及待的揮舞著馬鞭,抽在老馬的臀部上。
馬車又“框噠框噠框噠……”的向山坳的另一邊離去。
原本堵在山坳另一頭的山匪,也被大寶小寶嚇破了膽,哪裏還敢阻攔晉雯離去。
幾個嘍囉麵麵相覷,看著老大的屍體,心裏有些發寒。
看來做土匪這一行當,還是非常危險的啊,不但要小心官府的圍剿,更要小心別不長眼的惹上惹不起的人物,被人家給一招滅了,就像現在躺在地上死的不能在死的老大一樣。
有幾個膽小的,更是順手操起一塊從晉雯身上借來的玉佩,往懷裏一揣,趁著大家不注意,往夜色裏一躲,不要命的逃竄而去。
空氣裏傳來撕心裂肺的呼喊聲:“我不幹了不幹了,要幹你們去幹吧,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原本就蠢蠢欲動的幾人,一見有人帶頭,更是化心動為行動,紛紛出手搶奪剛剛劫來的晉雯的銀子和配飾。
晉雯的銀子和配飾本就不多,但都是精品,雖然無法跟司徒啟銘他們那些皇親貴胄相比,在這樣的偏僻的小鎮上,也是值一大筆錢的了。
這些個小山匪,剛才就被晉雯的大寶小寶嚇破了膽,這一下又因為贓物分配不均,身邊還擺著老大淒慘的屍體,一時眼紅,也不知道是誰,索性提起大刀,就衝最近的人砍去,嘴裏嘟囔著:“搶什麽搶,都是老子的……敢跟老子掙,砍死你!”
顯然是受的刺激過度,腎上腺激素分泌過於旺盛,一時控製不住理智。
然而人就是這樣,一旦有人帶頭,就會不管不顧的往上衝,由此發生了一場關於贓銀分配不均的慘禍。
直到第二日官府趕到時,這些令石林縣縣令頭疼不已的山匪,已經死傷大半,剩下的早已逃得不知所蹤,自此,這條山坳上又迎來了難得的一段平靜。
晉雯完全不知道自己不屑一顧的幾個配飾,幾兩銀子,居然葬送了一個山匪窩點,此時的她,沒能趕上城門關閉前進入石林縣縣城,隻能借住在距離縣城最近的一個村子裏。
這一夜,對於晉雯來說,是一個平靜的夜晚,大寶小寶進食之後安寧的蜷縮在她的身邊,而晉雯則仰靠在農家門前的大石頭上,目光怔怔的,不知是在觀星還是在賞月。
馬老頭子依舊抽著他的旱煙杆,目光與晉雯第一次見他時的麻木,略有不同。
當目光再一次不由自主的掃過晉雯時,馬老頭子不得不承認,自己經曆了那麽多年歲月,從沒見過這樣難以看透的人。
農家老頭或許沒見過多少大家少爺小姐,但是卻不能泯滅他們的睿智和毒辣的眼光。
這個從見麵開始就沒說過一句話的姑娘,就像渾身籠罩著一層白霧,除了那張臉,長得好看之外,其他的都仿若看不清。
沒有多餘的首飾,好看的衣裳,甚至身著男裝,整個人立在那裏,就淡雅脫俗,可是她才十歲上下的樣子,怎麽會有這樣的風情?
仿若曆經世事千帆的沉澱,眼神裏甚至有他這樣屬於暮年才有沉靜,真是讓人奇怪得很,然而,他卻覺得這樣的孩子,太優秀了,必定是多災多難的,人那裏有十全十美的?
相比於晉雯的平靜祥和,此時的外界確實暗潮洶湧。
地點依舊是那間暗室,人物依舊是那兩個人,隻不過地上卻瑟瑟發抖的跪著一個人影,看起來還很眼熟……
而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裘老和樊崇簡。
“你發什麽抖,我又不會吃了你,你切莫忘記了,你是哪國人!逃荒到盛國來,你就忘記自己的祖宗了?”
裘老冰冷的眼神,仿若利刃切割在人的身上,冰冷徹骨。
“大,大人,您要求的事,小人已經做了,公子於小人最危難之時,救小人性命,如今一包毒藥,毀了他日後的生意,已是忘恩負義,罪該萬死,……”
叫做裘老的那個男人,仿若沒有情緒一般,驟然打斷了他顫抖的聲音:“住口,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吃我南國的米、喝我南國的水長大,不過受他人一點小小的幫助,就如此行事畏首畏尾,你簡直數典忘宗,這才是忘恩負義。”
“你啊,裘大人看得起你肯用你,是你上輩子的燒了高香,你現在這般推諉,是真當自己是盛國人,想斷了南國血脈不成?
你可別忘了,在南國,你可不是孤身一人,你那府裏那個管家,以為你們這些逃荒的,都是家裏死絕了,然而你卻不同,你可是有家人的人,可要想清楚了之後再行事!”
竹板聞言,渾身一震,他一直擔心的事發生了,從前在南國時就是個小老百姓,哪裏見過裘老這等大人物?
本以為他們隻是看上自己從前是南國人的身份,威逼 自己,利用他在別莊中的地位,對付公子的鱷魚池,不過是因著公子的鱷魚池背後有大人物撐腰,他們想要覬覦,卻不敢下手,所以幹脆毀掉。
卻不曾想,他們現下想要的卻更多,更想不到的是,他們居然連自己在南國的家人,都調查的清清楚楚,也才不到十日,他們到底是什麽人?
為何要專門對付公子?從前聽晉管家說過,公子的家族原來是海上商人,遊走於多國之中,見多識廣。
按理來說這樣的人家,有個把仇家,是很正常的。
但是公子來到楊樹村已經接近一年,除了上一次美樂酒樓夥同地痞頭子某得公子家產上了衙門之外,也沒見到有誰與公子過不去。
更何況,司徒公子兩兄弟曾來過別莊,長了眼睛的人都知道,兩人身份不凡,等先生也不敢輕易的往上湊。
進入晉府之後,所有的下人,全部都要求識文斷字,所以他也不像從前那樣愚蠢無知,這兩個人的身份,一定不像表麵上商人那般簡單,至少在一個住宅裏,有這樣隱秘的暗室,就不可能是正常人。
眼前威逼自己的這個裘老求,卻仿佛一點也不忌憚,甚至不怕自己反水,將他們是南國人的身份暴露出去。
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男人腦子裏正在天馬行空的想著,耳邊又再響起一句更加讓他震驚的話。
“你也不必掙紮了,且不論你的家人如何,隻你第一次踏入這個地方,你的命就攢在我們的手裏,更何況,你對你的所謂公子已經下過一次手了,單那一次造成的損失也盡夠你死十次的了,你現在發抖,難道是在愧疚嗎?可別笑死人了!”
竹板在裘老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自己走投無路的境地。
這幾日別莊中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所有人都知道別莊裏出了內鬼,利用晚上時間毒死了所有看管鱷魚的狗,將三十多匹成年鱷魚全部毒死。
在進府,除了聘請的長工以外,所有下人都曾得過今晚的恩惠,對晉文敬重有加,卻不曾想,在這批人當中,居然出了內鬼,破壞了公子的生意,對他們而言,可以說是仇恨滔天。
然而他們卻不知道,映照著內鬼的身份,在晉府裏,卻可以說是從那恢恢法網的漏洞之中逃脫出去,不僅能自由進出別莊,甚至沒有一個人懷疑過他。
在這一點上,他甚至可以沾沾自喜,然而卻沒有人知道,他在晚上連覺也不敢睡,也不敢閉,人家今晚就過他的命,而他卻因為某種不可告人的原因,才成了這個集體的奸細,一旦有一日被人發現,不但要被人戳著脊梁骨唾棄,甚至要丟掉性命。
沒有經曆過死亡的人,才敢有勇氣大聲的說出來,我不怕死。
像他這樣,經過了南國苦難的逃荒,又經過了盛國可怕的瘟疫,可以說是數次死裏逃生,如今有活命的機會,哪裏有不抓住的道理?
而且做一單是死,做兩單也是死,既然已經背叛了公子,她自然別無他路可選。
下一刻跪著的這個男人,仿佛瞬間挺直了脊梁,就好像想通了什麽似的,眼神裏不再是恐慌,取而代之的是堅定,至於他眼裏所謂的堅定代表著什麽意義,卻沒有任何人知曉。
起初因為恐懼,求饒,才有機會威脅他,眼下卻不同,要說武藝,他或許比不上裘老,但是在識文斷字上,卻也不是什麽大字不識一個的莽夫,所以對於眼前這兩個人,他自然不再恐懼。
他忽然神態自然地站起來,氣勢仿若變了一個人一般,不再是剛才那樣唯唯諾諾,戰戰兢兢渾身顫抖,反而是他做了幾個月的管事,身上帶著一種不輸人的氣場,這麽一來,囚牢,反倒又不敢對他頤指氣使了。
“你想清楚了,我們同心協力,事情沒有辦不成的,以你在那裏的身份,我們想做什麽做不了?”
然而這個男人卻好像並不想多一次裘老說話,幹脆利落的開口說道,:“說吧,要我怎麽做?”
“哈哈哈哈,這才對嘛,我們南國人,哪裏是任憑得他們盛國人擺布的人,他們敢支持我們,自然應該付出代價。你過來……”
“……”
裘老湊近在男人身邊,附耳私語,聲音細微得在一旁的樊崇簡隻是聽得一知半解,恍然間隻聽到什麽?
再幹一票……發現行蹤……至於後麵的行動,樊崇簡卻一個字也未聽清,不過從那這個男人青白的臉色,也可以猜測得出來,這不單是一件極其難以完成的事,同時也是非常危險的,更甚至有可能也讓這個男人不得不做。
樊崇簡見此情景,甚至連眼神也不敢亂瞟,當餘光瞟到裘老身上時,不禁後背發涼,好像隨時有一條毒蛇緊盯著自己,吐著猩紅的蛇信子。
“我知道了。”
認命了一般,這句話一說完,男人就覺得眼前黯淡無光,仿佛將靈魂賣給了惡鬼。
想自己在最危難之時得公子相救,還能有識文斷字的機會,可以說公子就是他的再生父母,存有大恩,然而他卻因害怕秘密被揭穿遭到公子厭棄而上了賊船。
如今想來,公子連竹篾那樣的殘廢都願意接納,又怎麽可能會在意他的身份,再說他到盛國以前也就是個普通的老百姓,又不是什麽奸細。
雖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但是以公子的胸襟,肯定不會如此狹隘。
說一千道一萬,他都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上了那趟賊船,哪裏還下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