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桂子氤氳幸得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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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俞平海又起了個大早,若在河道擁擠之前趕到西水關,可以節省下許多時間,說不準還能多拉一船貨。
深秋的金陵城,桂子的香氣浸潤在河水的氤氳之間,幾乎要滲透到發膚間去。
他的船走得很快,兩岸邊的街巷裏還看不到什麽人影。然而餘光裏有什麽,吸引了俞平海的注意,他手下就下意識地慢了慢。
方才路過的北門橋底下,停著一艘船,那艘船他識得。
原先是俞平海自己造的,在拉貨之前,曾用那船將從西水關入城的外鄉人,送去城裏四處。後來接了拉貨的生意,這船他就很少用,平素都放在桐拂那裏。
可這個時辰,這船怎會停在這裏?
俞平海想想不太對勁,又倒回去。那船靜悄悄地泊在橋下,上麵似乎沒人。
他扔了麻繩過去,將那船套住,踩著船頭跳過去。
看見趴在船底的那個身影,他就心頭一涼,疾步上前將那人扶起。
“小拂!”
她軟軟躺在自己的懷裏,臉色慘白,手耷在一旁,冰涼。
俞平海忙將自己身上的外衫脫了,將她緊緊裹著,“小拂,醒醒!”他拍著她的臉,她的臉也是冰冷的沒有半點溫度。
他去探她的鼻息,還好,她尚有微弱的呼吸。
這個時辰太早,城裏的醫館都還沒開門,俞平海急得抓耳撓腮一時又想不出法子。猛地想到前麵不遠處就是國子監,那裏有家藥鋪,店家他識得,且平素就住在店裏,略通醫術。
當下俞平海將運貨的船泊在橋下,撐著小舟直往那藥鋪而去。
看見國子監的一帶院牆,俞平海將舟子停了,抱著桐拂就往街上走去,但沒走兩步他就被人叫住了。
“這位兄台留步,這船……是你的?”
俞平海正心急火燎,扭頭看了一眼,是個不認識的書生,隨口道:“是。”又疾步向前。
“可否留步?”那人還在後麵喚他,“在下有事一問……”
俞平海火氣就上來了,腳步慢了慢,“我現在沒空!”
那人看見俞平海手裏抱著的女子,臉色頓時變了,“桐拂?!她怎麽在這裏?”說罷大步上前,就要查看。
俞平海警惕地後退幾步,“你是何人?怎會認得小拂?”
那人急忙道:“我……我是她朋友……那個……哎先不說這個,她怎麽回事?”
俞平海也不再問下去,繼續往前疾步而行,“我也不曉得,方才看見她一個人趴在船裏,就這個樣子……”
那人跟不上俞平海的步子,一路跑著氣喘籲籲,“我……我叫金幼孜,是國子監的監生……和桐拂姑娘識得……可否一起……”
俞平海眼瞅著前麵就是藥鋪,急忙道:“你趕緊去前麵藥鋪叫門,裏頭的人或許可以救她。”
金幼孜卷起袖子衝上去就是一頓砸門,沒多久門就打開了。
睡眼惺忪的店鋪主人看著外頭一臉焦急的二人,和俞平海懷裏的女子,倒是二話沒說將他們讓進去。
搭了一回脈,這老人家卻皺著眉頭一臉困惑,搖頭道:“哎呀我畢竟不是行醫之人,簡單的尚能看看,這種……真不知是為何啊……”
“哎對了,這丫頭看著麵熟,她不是……她不是桐君廬家的長女麽?”傅先生忽然道,“她爹是有名的鈴醫,你們不去找他,來找我做什麽?”
俞平海一拍大腿,“瞧我,方才定是急糊塗了。”急忙起身就要將她抱起。
金幼孜卻急聲道:“等等!她方才皺了皺眉!是不是要醒了……”
傅先生急忙看去,果然瞧見她眼睫忽閃了幾下,似是就要轉醒,於是低聲喚道:“小拂啊,醒醒,再不醒,我可要去把你爹爹找來嘍……”
“不……不行……”她忽然喃喃道,一隻手慌亂地想要抓著什麽,正好抓住了金幼孜的手。
金幼孜也顧不上,跟著喚道:“桐拂,是我,柚子啊……”
隻見她猛地睜開眼,騰地一下坐起身,直愣愣瞪著金幼孜,“真的是你?你回來了?我回來了?”
俞平海聽的一頭霧水,“小拂,說什麽呢?從哪兒回來?你們去了哪兒?”
桐拂這才回過神來,忙道:“沒,沒去哪兒……做夢做夢……”
轉眼看到傅先生,她又急忙道:“傅先生,您千萬千萬別把今天這事告訴我爹爹,我回頭給您送湖鮮過來……”
傅先生笑嗬嗬道:“不用送,不會告訴那個怪老頭子的……不過,他之前說今日會回來,你不在家他曉得麽……”
話沒說完,桐拂已經一個骨碌下了床,就往門外跑去。跑了幾步又折回來,“謝謝各位,平海哥,我借一下你的船行不?”
桐拂火急火燎地趕回家,才邁進屋子沒多久,就聽見院子裏的腳步聲,爹爹背著藥箱已走進屋來。
“爹爹……您回來了……”她慌忙把剛燒的水倒進茶盞裏,遞到爹爹麵前。
桐君廬沒接,瞪著她沒說話,桐拂被瞪得心裏一個勁兒發慌。
“這些日子,你在家都做什麽了?”爹爹問。
桐拂趕緊道:“沒,沒什麽,就是看看書……”
“看書。”爹爹將藥箱放在桌子上,砰地一聲,“桌上這麽厚的一層灰,你就在這上麵看的書?!”
天黑透了,桐拂仍被關在自己的屋子裏,不過她倒是沒功夫鬱悶,能回來已是萬幸,她實在不想再抱怨什麽。
至於怎麽回來的,她是真沒想明白。今日本想與那金幼孜說一說,卻沒料到剛巧爹爹也回來……
正胡思亂想,忽然聽見門外傳來爹爹的聲音,“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你若敢離開這屋子……”後麵的話他沒說,已經離開了。
剛坐下沒多久,桐拂就聽見窗上的輕叩聲。她忙將窗推開一道縫,看清來人失聲道:“柚子?!”
金幼孜擦了擦額上的汗,“唐突唐突……”
桐拂大奇,“你怎會尋到這裏?沒被我爹爹瞧見?”
金幼孜又擦了一把汗,“我是等到令尊走遠才進來的,當是沒這麽快回來……”
桐拂一愣,“什麽意思?你怎知……是你?!你把他引開的?”
金幼孜目光躲閃,“我那位朋友也確實……確實不太舒服……你可好些了?後來去了哪裏?”
桐拂將之後的經曆與他說了一番,金幼孜聽得目瞪口呆,一個人竟被困於一顆琥珀珠子裏?縱是他博覽群書也是聞所未聞。
“那珠子呢?”他忽然問道。
桐拂一愣,“不曉得……”
“或許那贈你珠子之人,會曉得其中緣由……”金幼孜喃喃道。
不知為何,雖然一切看起來實屬荒誕,但金幼孜覺得桐拂在那山間遇到陶弘景、所見之六朝的亭台樓閣芍藥園圃,應該都是真的。
他對那覆舟山六朝勝景早已心生向往,遙想多少名仕風流……更有那南梁昭明太子的東宮玄圃,九曲之池,院內書閣藏書三萬卷,是他做夢都神往之處……
若能得見,實乃大幸……隻是,緣何桐拂乃至自己,會身不由己去到北境征戰之地……
自己倒也罷了,他實在不願她受險……
究其原因,他的臉又熱了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