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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醉後不知天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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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拂氣喘籲籲坐在溪水旁,半天沒順過氣來。


  爹爹昨夜匆匆去了外縣,天不亮她就偷偷摸上了覆舟山。


  雖說覆舟山守衛森嚴,但架不住她對地形的熟悉,且又有著茂林和灌木的遮掩,她想上來並不困難。隻不過要找到上回遇見陶弘景的那一處,她費了些周折。


  事情發展到眼下這個樣子,她已經沒辦法坐視不管而順其自然,她並不相信自己回回都能很幸運地逃回來。


  既然那位陶先生對自己說了那麽一番高深莫測的話,她覺得還是應該想辦法問清楚。


  此刻晨曦微露,山間靜好,溪邊飲水的那隻麋鹿居然又來了。


  這回看見她倒沒逃開,它悠哉地邊喝水邊拿一隻眼睛瞅著桐拂。


  桐拂托著下巴看著它,“小鹿兒啊小鹿兒,你究竟是大明的鹿兒,還是六朝的鹿兒……”


  “它是覆舟山的鹿,既不是大明的,也不是六朝的。”有人在她身後說道。


  桐拂大喜,轉過身來,果然是那陶弘景,仙姿飄飄一派隱士風度。


  前一陣她沒少聽金幼孜叨叨這位奇人諸般奇事,這位山中宰相對醫藥、煉丹、天文曆算、地理、兵學、鑄劍、經學、文學藝術、道教儀典都有研究,尤其他的武功竟也是相當好……此刻再看到他,桐拂更是一臉崇拜。


  她急忙起身,“陶先生,您當真寫了《古今刀劍錄》,能給我瞧瞧麽?”


  他倒是沒料到她有此一問,輕咳一聲,“你個……小姑娘看什麽刀劍錄……峨眉刺輕巧靈活,善於水中使用,更適合你。”


  桐拂又是一喜,“陶先生曉得我用峨眉刺,真是料事如神,必是推算而得……”


  “咳咳,你上回用峨眉刺采的草藥……”他打斷她,“這種用法也是新奇。”他一臉無奈。


  桐拂一窘,“我其實,不會使那峨眉刺,平素也就用來劈劈水草什麽的……”


  “我教你一招,可好?”他忽然道。


  桐拂大喜過望,忙將那峨眉刺摸出遞給他。


  “看仔細了,我隻做一遍。”他接過,“峨眉刺小巧輕盈,與其它武器搏殺並無太多優勢,所以,唯快不破。”


  “其實和兵法一個道理,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他繼續道。


  他是如何將那峨眉刺取出,桐拂沒看得清楚。隻曉得他手腕翻抬之間,峨眉刺已經泠泠架在她的咽喉處。


  他笑了笑,“看清招式了?”


  桐拂搖了搖腦袋。


  “沒看到就對了。因為本來就沒有招式。還是那一個字,快。”說罷,他已將峨眉刺送還她的手中。


  桐拂懵懵懂懂將它收好,猛地抬頭道:“對了,陶先生,《本草經集注》、《陶隱居本草》、《藥總訣》可都是您寫的?我爹爹命我都需背誦下來,真是苦死我了……”


  他起先還有些忍俊不禁,到後來斂了笑意,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瞧。


  桐拂被盯得有些不自在,“陶先生……上回你說的什麽來去自如,究竟是什麽意思?我為什麽會在這裏遇見你?”


  陶弘景仿佛沒聽見她說的話,仍然盯著她一動不動,口中兀自喃喃,“照理不應該……若當真是……怎的如此平庸……”


  他走近幾步,依舊盯著她,“可是常服水桂、雲母、麋鹿角?”


  一旁的那隻麋鹿聽聞,啾得一聲,倉皇逃遁了……


  桐拂大惑,“不……不曾……陶先生可是認錯人了?”


  他搖頭,眼中更是爍爍有光,“不會認錯,姑娘骨骼清奇……不不,應是談不上骨骼……”


  桐拂開始有些不安,“什麽骨骼……”


  “最開始,我以為你是山中精怪。後來又覺得你似修道之人,如今看來非仙非妖……”他神情振奮,步步逼近。


  她步步後退,“我是山下的住戶……是人……”


  “不!你不是人!”他沉聲道。


  桐拂身後是山崖,已是退無可退,聽罷這一句怒從心起,眉梢一挑,“你罵誰?!”


  “你就不曾想過,為何如此善水?在水下行動自如,其實並不需平常人的閉氣換氣?”他總算停住腳步。


  “那有什麽,我就生在水邊,不會走路的時候就已經在水裏遊了……”她臉上浮起得意之色。


  “你在這裏遇見我,乃至你遇見千裏之外的人,你想一想,是否都與水有關?”他仿佛見到了什麽稀世罕見的東西。


  桐拂悶頭想了一會兒,的確是有些關係,但畢竟到處都有水,這麽說實在有些牽強……


  “你的那個水珀呢?”他忽然問道。


  她搖頭,“不知道,可能是丟了。”


  “你帶著那水珀時,可是有什麽怪事發生?”


  “我似是被困在那水珀裏,人怎麽會被困在水珀中?那麽小的一個珠子……”


  “這就對了!”他撫掌道,“你的確就不是人。”


  未等她再次發怒,他鄭重道:“魄,你是魄。”


  “水中凝聚而生,一魄天成。”他又補充道。


  桐拂安靜了很久,緩緩吐出四個字,“胡說八道……”


  他也不惱,“是不是胡說八道,自然會見分曉。我與姑娘有此奇緣,實屬難得,所以也要提醒姑娘一句。如今你不明就裏,因是與過往經曆有關,至於前因後果機緣巧合,恐怕要姑娘自己尋得答案。”


  他頓了頓,“姑娘既然由水中凝聚而生,福禍亦皆從中來,善恩一念,姑娘當需慎重……”


  桐拂聽得一頭霧水,“所以,若是我離水遠遠的,是不是就不會莫名去到陌生之處了?”


  他正色道:“萬萬不可,依你當下之狀,你若離水太久,便會神形俱散。”


  桐拂不怒反笑,“我又怎知眼下種種,不是虛幻?興許隻是亂夢一場。”


  他又定定望了她許久,方轉身而去,“我平素住在茅山,華陽居。若是有緣,必然還會相見。方才之言,姑娘還是謹記於心為妙。若惡念蒙心,恐傷及至親之人,乃至禍亂天下亦不可知……至於那水珀,姑娘也最好早日尋回,好生收藏。”


  他停了停又道:“不過,也說不定是那水珀先將你尋到……不好說不好說……”言罷揚長而去,很快消失在山壁轉角處。


  崖際風急,將桐拂的長發揚起,一時鬆濤聲肅肅,回旋山巒之間,久久不散……


  晚來大雨,金幼孜不知何故輾轉難眠,聽著雨敲窗聲聲亂,不由披衣起身。推開門,外頭雨勢滂沱,竟升起濃濃霧氣,將湖麵遮去。


  餘光中的一個影子令他心裏猛地一緊,定睛看去,廊下靠牆之處,縮著一個人,一動不動仿佛雕塑一般。


  金幼孜幾乎脫口而出,“小拂?!”


  他急忙上前將身後的衣服給她披在身上,欲喚她進屋,又覺得不妥,急得直搓手,“你……你怎會在這裏?這麽大的雨,受了寒氣可如何是好……”


  她身子搖搖晃晃,懷裏抱著個酒壇,猛地轉臉望著他,“你看看清楚,我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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