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長相送君兵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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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裝在麻袋裏的滋味,十分的不好。
起先她似乎是被抗在誰人的肩頭,之後就被甩進了馬車。除了聽見馬蹄聲聲,能感覺到馬車轆轆前行,並沒有別的動靜。
馬車走了很久,且有上行之勢,桐拂覺得自己八成已經出了大寧城。
待馬車停下的時候,她聽見鳥語蟲鳴,山風呼嘯,又似有人在低聲啜泣。
桐拂就有了不太好的預感。那哭聲並不遠,而且似乎有好些人在一起哭泣。聽到後來,隻覺得頭皮發麻……
又候了好一會兒,總算聽見有人上了馬車,將那麻袋的口鬆開。
桐拂腦袋一伸出來就看見一個熟人,金忠。
剛想說話,金忠示意她不要出聲,返身下了馬車。
桐拂跟在後頭,此處確是一處山間,但山不高,頂多算是個山崗。這麽看下去,大寧城仿佛一頭蟄伏的巨獸,在黃昏的餘暉中沉默著。
“我方才聽見有人哭……”桐拂小聲問金忠。
金忠示意她向不遠處看去。
那裏是一處簡陋的山亭,此刻四周圍滿了兵士,皆手執兵器,竟未發出半點聲響。
而那亭子中間,影影綽綽站了不少人,且看上去多是華衣錦裙釵環琳琅的女子……這些女子年齡不一,好些正垂目拭淚或相擁而泣……
“她們……”桐拂看不明白。
“寧王的妃嬪和子女。”金忠淡淡道。
一陣山風過,桐拂覺得寒意頓起,“你們竟連婦孺都不放過……”
金忠沒吭聲,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事情不都是你看到的樣子,就好比你自己,你看著像是個人,其實卻不是。”
桐拂被他噎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卻發現山下的城門邊有了動靜。
先是有一隊隊的宮人迤邐魚貫而出,抬著錦毯案幾,捧著禮器酒盞。很快在城門外的一處空地,搭設了坐席。雲錦緞旗、絲綢帷帳在落日夕暉中,明豔而華貴。
很快就有二人攜手而出,桐拂還沒瞧清楚,就聽見不遠處的哭泣聲立時響了起來。
那二人正是燕王和寧王,神態歡愉輕鬆,一派兄友弟恭的祥和。
眼見著城門下歡語笑言,推杯換盞,竟是送別的意思。桐拂就更加莫名了。
這看起來燕王要離開,寧王殷勤相送,直送到城門外。雖不是執手淚眼,但也是送君一別心有戚戚……
而這燕王將寧王的妃嬪偷偷抓了,卻押在這山崗之上,若說是以此為脅迫,好像也說不太通……
遲疑間,猛聽見呼喝聲起,無數的兵士自山崗的隱蔽處現身,衝下山去,頃刻間將那送別踐行之人圍了個密不透風。桐拂瞧得清楚,大旗上的燕字格外耀眼。
寧王此刻雖手執酒盞,但仍未顯出慌亂之色,看得桐拂心裏就是一讚。複又覺得燕王這一招,用在別人家的家門口,實在過於托大和凶險了……
正思量間,城門大開,瞬時千騎湧出,揚起的塵土彌漫間幾乎將那之間的身影都遮蓋了去。
待黃煙塵土散落,桐拂才看清寧王的神情,那裏麵是震驚絕望之後的一片寂滅。
身旁的金忠輕歎了一聲,仿佛如釋重負,緩緩吐出四個字,“朵顏三衛。”
桐拂望向馬背上那些清一色身材魁梧、驍勇異常的蒙古兵士,“怎麽……怎麽會有蒙古的騎兵……”
更令她驚訝的是,若是沒看錯,有那麽幾個,她似乎有些眼熟……
“十年前,太祖將歸化大明的蒙古人族安置,並設朵顏、福餘、泰寧三衛。寧王就藩此處,節製東北軍兵,這朵顏三衛自然就在寧王的管轄之內。”金忠緩緩道。
“可……可蒙古人為何會甘心……”桐拂找不到合適的詞。
“銀子、寶鈔,自然會讓他們心甘情願。”金忠打斷她,“說來,你也為了招攬朵顏三衛奔走辛苦了一陣……”
桐拂腦袋裏一聲咣當。她這才明白這些日子跟在金忠後麵,滿大寧的溜達,到底是在幹什麽。
自己一個金陵城湖邊長大,靠著湖鮮以為生計的女子,竟有一日會在這風沙漫天的大寧城裏,摻和進權謀算計、收買叛離的詭譎風雲之間……
而陶弘景的另一番話,猛地撞入她的腦海,令她一時冷汗涔涔。
姑娘既然由水中凝聚而生,福禍亦皆從中來,善恩一念,姑娘當需慎重……若惡念蒙心,恐傷及至親之人,乃至禍亂天下亦不可知……
金忠覺察她的沉默,轉頭看見她臉色蒼白,不覺失笑,“你不是挺能耐的?刀子頂在人家喉嚨上,一屋子的蒙古人也沒把你怎麽樣。這會兒想想,害怕啦?”
桐拂沒什麽力氣繼續想下去,“我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你們是不是不會放過我了……”
“有件事你要搞明白了。”金忠很好脾氣地望著她,“是你自己出現在這裏的?可有人脅迫你來?也是你自己要求,代替那個大寧宮的小宮女伺候燕王的,又可曾有人強迫你了?”
他停了停,“你不會當真以為,我畫的那個符字,能將你吃了?”
桐拂抬手看著手背上那個圖案,已經淡去了不少,忽然振奮道:“那我現在可以離開了?!”
“現在又不成了。”金忠很遺憾地望著她。
桐拂一口氣沒順過來,“你什麽意思?!怎可出爾反爾?”
“這第一條,我卜了一卦,你確實異於常人,而且看起來有可用之處。這第二條,我又卜了一卦,你是自金陵城而來,你的名字我也卜到了。所以你覺得,王爺他會查不到你的家人?”金忠手指扳得很起勁。
桐拂的心裏立刻涼了,“我的家人……你們想怎樣?你們想怎樣我都願意……”
“不不不,”金忠很快地打斷她,“你的家人眼下很好。你父親是鈴醫,祖上曾在太醫院為官……這當然沒什麽。至於你的妹妹……”
“小柔,小柔她隻是個普通的……”
“或許她從前隻是個普通的女子,但如今……”金忠再一次打斷她,“你說怎麽這麽巧,她就在當今皇上的身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