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過橋酒幔依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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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就起來,若是凍死了,我也要受牽連。”身後有人沒好氣道。
桐拂轉過身,是個模樣陌生的兵士,年紀不大,身負弓弩腰佩彎刀。此刻正望著山坡下的戰場,一臉陰鬱。
她爬起身,“謝謝你啊……”
“真不知殿下為何要帶著這麽一個累贅打仗,不能去殺敵陷陣,反倒如懦夫般遠遠躲在這裏。”他眼珠都沒轉過來,憤憤道。
桐拂一聽,忙道:“我一個人沒事,你趕緊忙你的吧……”
他總算斜過眼睛,“這是軍令,不可違抗!”
桐拂看他凶巴巴的不再惹他,遠觀燕軍似有新的動靜,而率先衝在最前麵的是個熟悉的身影,不覺咦了一聲,“馬三保?”
身旁的人倒有些意外,“你識得馬侍衛?”
桐拂心裏歎氣,自己又何嚐想要識得,“他怎會衝在最前麵?張玉朱能他們呢?”
“馬侍衛雖然隻是燕王身邊的親侍,但智謀武藝過人,誰也不會將他當作普通侍衛看。
眼下的布陣就是馬侍衛獻的計策,李景隆的中軍是要害所在,一旦將那裏大亂陣腳,隻需以奇襲左右夾擊,必能勝之。”
“厲害厲害,這位將士能參透也很厲害。”桐拂雖是由衷讚歎,心底裏卻是盤算著如何能將他甩開,趁亂溜走。
那人反倒有些臉紅,輕咳一聲,“方才馬侍衛獻計,我剛巧在左右……若非臨時被指派了看住你的任務,此刻我該是在直搗中軍的隊伍裏。”
說到此處,他又顯出憤憤之色。
“這位將士,你看,如今大戰正是關鍵之時,八萬對五十萬並無任何優勢可言,多一個人也是好的。成敗在此一舉,我們又豈可坐視旁觀?
你若不放心,不如將我捆在這裏,等你大勝歸來再來將我帶回去,豈不是兩邊都不耽誤?”桐拂勸說道。
那人將她的話琢磨了一遭,似乎確實可行,這才轉頭打量她。瞧她一臉誠懇,一雙眼眸烏泠泠,的確不像在誑人,心裏立時蠢蠢欲動。
“你看!”桐拂指著山坡下,“南軍那邊似有動靜,你若再不去,可就來不及了。”
那人見那朝廷軍的中路,一人青緞棉甲鴉青大氅甚是惹眼。
“李景隆!”那人不由出聲道,“他果然親自應戰……”
“是了是了,人家大將軍都出來了,你還不趕緊的。”桐拂急道。
那人轉過身,從腰上取下繩索,“那就委屈你了。”說完將她綁在一旁的樹上。
走出一段,他猶豫了一會兒又轉回來。
桐拂心裏著急,以為他反悔,不料他開口道:“你莫要出聲,應該不會被人發現。”
說罷從自己身上將外袍取了,蓋在她身上,“別凍死了我也不好交差。”
話說得雖然硬邦邦的,但桐拂曉得他是好意,心裏就有些過意不去。
眼看著他往山坡下跑去,很快沒了蹤影,她用早已藏在袖中的峨眉刺挑斷了繩索,爬起身來,朝著另一個方向飛快地跑去……
李景隆並沒有太多機會揮舞手中的長刀,他被貼身的侍衛們團團圍著,但戰況的慘烈他卻是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直接衝擊中軍的那個人勢不可擋,他若沒看錯,應是燕王身旁的親侍馬三保。
此人並不出名,今日不知為何,卻由他率先打頭。那張玉朱能那幾個呢?還有據說已被燕王守於囊中的朵顏三衛呢?
問題很快有了答案,大軍的左右兩翼同時遭到突襲。南軍雖人數占了絕對優勢,但戰鬥力明顯落在下乘。勉強抵抗了一番之後,皆丟盔棄甲慌忙逃竄。唯有瞿能父子所在之處,尚能與燕軍抗衡……
不斷湧至李景隆身邊的戰報,七營被破……被斬者數萬……被俘者數萬……
瞿能不是沒瞧見四下裏朝廷軍崩潰四散的情形,但他曉得他們還是占著優勢。燕王並不善持久戰,隻要頂過這一陣的突襲,局麵肯定可以扭轉。
他命人重新列陣迎戰,漸漸形成了一道堅固的防線。
也就在這個當口,他收到了一條不可思議的命令:輕裝撤軍!
他扭頭看去,大旗果然已經遠遠離去,身後跟著丟盔棄甲疲於奔命的兵士……
當初在北平張掖門發生的一幕,居然再一次出現。
源源不斷的戰報亦送至朱棣身旁,南軍盡棄其輜重,已拔眾南逃……獲馬二萬餘匹……斬殺俘虜皆過萬人……
張玉催馬到了身旁,“殿下,張玉請命追擊。”
朱棣勒緊韁繩,“不。”他靜默了很久,“殺傷已多。投降者,都放了。逃遁的,不追。天氣本苦寒,南軍死於饑寒凍傷的已有不少,鋒芒已去,勿過傷生。”
他頓了頓,舉目望向北平的方向,“是時候回去了。”
……
窗外冷雨綿綿,金陵城的初冬已是寒意沁人。
台上說書的先生,掌而談。大冷天的,手中的扇子自是用不上,權作了指點之具。
應是說得極為精彩,台下人不時高聲喝彩,引得外頭經過的路人皆探身進來瞧熱鬧。
酒在小爐上溫著,菜肴熱氣騰騰……
但在桐拂看來,一切似乎與自己無關,那說書人的巧舌在她眼中,也不過是一張一合的舉動,並無聲響……
熱鬧是他們的熱鬧,自己仿佛與這熱鬧毫無幹係。
是的,她回來了。
這一路回來並不容易,時而坐船時而搭馬車,她除了曉得回家的大致方向,其餘時間皆渾渾噩噩。
當船駛入西水關,看著熟悉的秦淮河,她使了許多氣力都沒忍得住淚水嘩嘩往下掉。她也從來沒覺得,自己與這座城池,竟有著如此的牽念。
家中並沒有人,與此番離開之前並沒有兩樣,隻是灰塵積了很厚的一層,她灑掃了幾日才得幹淨。
俞平海說她離開後,她的爹爹也一直未歸,他急得去報了官。衙門裏的老爺自然不關心一個小丫頭的行蹤,草草應付了了事。
唯一摟著她又哭又笑的,是劉娘子。她將城裏能用上的關係都用上了,也沒找著她,一直揪著心。
如今天冷了,湖上也沒什麽可采摘的。劉娘子執意將她留在酒舍,說是店裏人手不夠,讓她幫著些,其實也就是想將桐拂牢牢看在身邊。
此番回來,這丫頭同往日十分不同。劉娘子說不出緣由,但也不願強迫她說。隻要這姑娘安安穩穩地在自己身邊待著,劉娘子就覺得踏實了.……
說書人說完人群散去,桐拂這才回過神,客氣地將說書人送到酒舍外頭。
“小拂……”有人在遠處喚她,聲音有些顫。
桐拂抬頭望去。
那人撐著傘站在街對麵的河邊上。手裏的傘早就歪在一邊,半個身子都濕了他也不覺得。一雙眼盯著自己,一瞬不瞬。仿佛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
她心裏一熱,“你來了。”